第二十三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 第一節

紹聖七年四月八日。

大宋,河北路,雄州,白溝驛。

武衛二軍三營都指揮使趙隆,率領十余名親兵和一個都的騎馬步兵,正在巡視著這座位於大宋最北方的驛館,隔著驛館北面的白溝河,便是遼國了。

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邏。宋軍在白溝驛,沒有一兵一卒,只有一個烽火台,由白溝驛的驛丞順帶著看管。因此,雄州的武衛軍,必須經常來此巡邏,平時的重點只是檢查過往的商旅,而現在,重點則變成了偵察白溝河對岸遼人的動靜。

自從三月中旬以來,沿邊的局勢就變得很緊張。契丹看起來準備對阻蔔大舉用兵,職方館的報告顯示,析津府的宮衛騎軍幾乎都出動了——這不太可能是針對大宋的,現在是對阻蔔叛亂部落開戰的好季節,可不是對宋朝開戰的好季節。

而且,雖然管制變得嚴厲了,遼人也沒有封鎖邊界,往來的商旅,並沒有間斷。雖說這幾天只有商人北往,而幾乎沒有商人南來,但這也不算太異常,隔幾個月偶爾總會有這樣的幾天。何況現在商機顯然在正準備打仗的遼國一邊。

但是,樞密院的嚴令是必須遵守的。

每日一報,每天都必須有禁軍在界河巡邏……只要契丹有大的用兵,大宋就永遠都得風聲鶴唳。甚至雄州的商人中,也在謠傳契丹可能在蕩平阻蔔叛亂部落後,就會興兵南犯。

趙隆心裏面並不是很相信遼人真的會南犯,尤其是在這個時間。但樞密院的軍令、唐康的提醒,又讓他不敢掉以輕心。而且,這幾天他心裏總覺得不安,仿佛是感覺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生。

但這種不安,也許是因為田烈武。

幾天前,趙隆聽到一個汴京來的商人說,陽信侯田烈武,在一個月前,已經出為定遠將軍、武經閣侍講、雲騎軍都指揮使。這個消息讓他又是高興,又是不安。高興的是雲騎軍駐防於河間府,與雄州就隔了一個莫州,不算太遠。不安的是他不知道田烈武究竟出了什麽事,他可是天子近臣,這麽著突然出外……汴京多半是生了什麽大事。

就在前天,知州柴貴友告訴他,大司馬章惇被參劾罷相了,大司寇韓忠彥已經接掌兵部,禮書李清臣則做了新的刑書。六部尚書中,如今空出一個禮部,而樞密副使許將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柴貴友說石相公想讓工部侍郎曾布做禮書,而君實相公則想讓禦史中丞劉摯做禮書,而以尚書右丞梁燾權禦史中丞,兩人意見沖突,爭執不下。柴貴友暗示說,田烈武的出外,與這些事情必有關聯。

但對於趙隆來說,汴京、皇宮,這些都是遙不可及的地方。柴貴友所提到的名字,對他來說,也是非常模糊的。他只希望田烈武能平安無事就好了。但即使是這個,也並非他所能掌握的。想到這些,他不由得搖了搖頭,將心思轉到當前。

便在他出神這一小會兒,他的行軍參軍、宣節副尉曲英,竟然已經跑到白溝河邊,正在翻檢著一個漁夫的竹簍,遠遠還能聽他大聲的討價還價。“你還搶人了,一斤你敢賣五十文?……頂多四十文……四十文,你賣不賣了……”

轉眼之間,便見曲英拎了一條大肥青魚,牽了馬走了回來,一面笑嘻嘻的說道:“趙大人,今天看起來不會有啥事了。呆會去驛館,叫驛丞煮魚吃。那驛丞說了,前幾天有個北上販酒的客商送了壇好酒給他,我見他梁上還掛著一只牛腿,正好把它全給買了。大夥也辛苦好幾天了,今天吃頓好的,明早好回雄州。”

趙隆聽到身後出一陣歡呼。一個親兵跑到曲英跟前,接過他手裏的青魚,一面笑道:“大人,俺都有幾個月沒聞過魚味了。營裏每回能吃點肉吧,除了羊肉還是羊肉……”

“你要嫌棄,那你別吃不就得了。”曲英笑著罵那親兵一句,“這魚你可沒份,這麽大一條魚,花了我一百四十文,到時候分點湯給你喝。”

趙隆聽那親兵靦著臉笑道:“有湯喝也成。”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曲三,你去問問那漁夫,再買幾條魚,給兒郎們換換口味。花多少錢都算我的。”

“行!”曲英嬉笑著大聲應了一句,正要離去,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十分尷尬的望著趙隆的身後。那些剛剛還在興高采烈的士兵,也在一瞬間沒了聲音。

趙隆不由得在心裏嘆了口氣,轉過身去,看著他的護營虞侯杜台卿帶著幾個手下牽著馬朝自己走來。

在趙隆看來,這位杜台卿杜大人,實在稱得上是河朔禁軍典型代表。

他也並非沒有可敬之處。他的這位護營虞侯,出身河朔將門。父親杜密,曾經官至禦前忠佐馬步軍副都軍頭——在改制前,這是“禁秩”的第二資,乃是禁軍中的高級武官。杜台卿自己也不含糊,原本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靠蔭官舉薦,走一條更平坦更快捷的升遷之路,但他卻不肯以蔭官出身,十幾歲就考中武進士,今年不過二十歲,就已經做到護營虞侯,稱得上是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