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 第一節(第3/5頁)

而事實上,他們所想的也未必沒有道理。

即使是在宋廷事先準備的安置難民的地方,也絕不可能保證沒有人餓死,不可能保證不受人欺侮,甚至不可能保證人人都有地方睡覺……石越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如此大規模的賑濟行動,遠遠超出了宋朝的組織能力。

所以,盡善盡美之事,原是不可能發生的。

而唐康和陳元鳳,在宋朝的官吏中,已經是相當有“吏材”的了。宋廷不斷的調運各地的糧食至大名府,兩人便想方設法從中挪出糧食來,用來賑濟。又以大名府巡檢為基礎,募集了一支人數可觀的軍隊,將災民分開安置,日夜巡邏,防止犯罪與陰謀活動。在兩人的努力下,雖然他們原本希望的大名府附近不要有任何難民停留的預想早就不可能實現,但至少也勉強保證了大名府的治安沒有惡化。

只是,即便是唐康也不敢驅趕他們離開大名府繼續南下。

面對這樣的現實,盡管石越口裏絕不會承認他的南撤百姓之令,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大災難,但他的確已經開始暗自慶幸如刑州這樣的抗命不從之事了。

收回南撤軍民之詔是不可想象之事。而石越也不能指望諸州皆如刑州一般拒命。既然如此,既能保全臉面,又能保護百姓,還能避開難民問題的唯一辦法,便順理成章的只余一途,便是堅守深州,拒遼軍於深州以北。

而自六月十日前後的戰報來看,這是一個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目標。

可惜的是,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

僅僅過了五天,石越就變成了啞巴吃黃連。

韓寶在再次東撤武強之後,一面向遼主請援,一面再派他的遠探攔子馬前至深州試探,李渾主動請命率軍出戰,結果他領麾下三百精兵出戰,雖兵力三余倍於遼軍,卻被蕭吼打得大敗,六十余人傷亡不提,還被蕭吼俘虜了十幾名活口,深州虛實,立時被韓寶知道得一清二楚。

六月十七日,宣撫使司便接到戰報,韓寶再次圍困深州。

而到這一天為止,在宣撫使司的命令下,由翼州提供給深州的援助,不過千余斤火藥、幾萬枝箭矢,以及接回了一部分拱聖軍傷兵而已,石越沒來得及派出一兵一卒進入深州城,增援拱聖軍。

當遼軍再度圍城後,石越再想要發兵前去救援之時,卻被遊師雄竭力勸阻了。遊師雄預言遼軍在上次受挫之後,此番必然糾集大軍攻打深州。孫路當時還不以為然,石越與唐康也將信將疑,但一天之後,深州傳來的消息便證實了遊師雄的判斷——遼主對韓寶的失利勃然大怒,向深州增兵三四萬之眾,包括契丹、渤海、漢、諸部軍在內,將深州圍了個嚴嚴實實。

自此以後,宣撫使司再也沒接到深州的任何報告。所有與深州有關的消息,都來自於深州以南的冀州的報告。

石越既不知道拱聖軍的死活,也拿不準主意究竟是否要救援深州,亦不知道要如何救援深州……一直到六月十九、二十日,他的僚屬們,仁多保忠、李祥、折可適終於風塵仆仆的抵達大名府。每個人到了大名府後,前腳剛踏進驛館,立即便會接到一份詳盡的戰報抄本——石越早派了人守在驛館,告訴仁多保忠眾人,戰事緊急,若無要書,不必急著參見他,只管在驛館先看戰報,待眾人到齊,自會召見會議。

六月二十日的早晨。

折可適是在十九日的傍晚,便在大名府城門關上之前,抵達大名的。宣撫使司早已派了幾個羽林孤兒在城門候著,待他到達,便引至驛館。他更衣未畢,便有範翔帶著一大堆的戰報抄本,親自送至他的房間,他只是與先他而至的仁多保忠等人草草打過招呼,便燃燭閱讀戰報,直讀到二更時分,方才睡下。

二十日一早起來,隨他而來的親從服侍著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折可適正準備到院子裏散散步——他獨占著驛館的一座院子——便有驛館的小吏進來通報:和詵一大早便來拜會他了。

折可適與和詵原是故交。熙寧西討後期,折可適曾與章楶往河套經營,直到吳安國前來河套,他便回了府州,朝廷正待大用,不料天不遂人意,他竟突然大病一場,幾乎要了性命。雖然最終勉強逃過此劫,然而曾經被視為“將種”的他,身體卻再也沒有恢復元氣,休說打仗,便是騎馬,也不能耐久。便連此番前來大名赴任,也只好乘馬車。後來他又在河東路做過一兩年地方官,直至幾年前,石越舉薦他出任講武學堂第五任大祭酒。原本心灰意冷,竟開始改學詩詞歌賦,與士大夫往來唱和,逃避命運的折可適,在到了朱仙鎮後,終於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氣度。也是在朱仙鎮,他與和家有了許多的來往。和詵之父和斌,參預了仁宗時代的許多重大戰役,如定川之役、狄青南征等等,功勛卓著,為將清廉、勇武多智,即使在西軍中,也素有恩信,熙寧時和斌便為河朔名將,紹聖之時,和氏一門,已是河朔禁軍中數得著將門。熙寧、紹聖以來風氣,這等將門世家,無不是要將子侄送往朱仙鎮講武學堂,以謀取一個前程。和家亦不能免俗,他家子侄輩在朱仙鎮讀書者,多達二十余人,對於大祭酒的折可適,自然不免要著意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