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 第一節(第4/5頁)

如今兩人同在宣司,和詵又是地主,前來拜會問候,本也是禮數之內的事。只是當時之人往來拜會,都要先遞名帖、劄子,約定日期,折可適與和詵還未親好到熟不拘禮的地步,照平常禮節,和詵著人送份劄子過來問候,便算是盡到禮數了,他本人如此突然而來,反倒不同尋常。但他既然來了,無論如何,折可適亦不能將之拒之門外,當下連忙讓人請了和詵進來,至接客廳相見。

折可適其時不過四十多歲,而和詵卻更加年輕,三十出頭,便已官至昭武副尉,雖說多半是由父蔭,但他本人,也是頗有令名於軍中的。折可適看見他,便好象看見十幾年前被人稱為“將種”的自己,一般的少年得志。只不過,和詵長得高大白胖,此時身著錦袍,更是頗顯富態,與半生戎馬的折可適大不相同。

二人簡短的寒暄了幾句,和詵官位雖已不低,又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他畢竟年輕,又常在軍中,還不太會繞著彎子說話,便快人快語的把話題轉到他的來意:“祭酒當已經知道下官的來意?”

折可適早知和詵的性子,倒也不以為怪,只是笑著抱了抱拳,道:“還要請教。”

“下官是為了這兩日間,子明丞相便要會議決定之事而來。”和詵說話直言無諱,不過卻很難說這種直爽有多少是出自真誠,又有多少是出自他世家子弟的那種肆無忌憚。

“如今宣台頭一樁大事,便是援不援深州,如何援深州……想來祭酒胸中已有成算?”

折可適一時愕然,“豈敢!在下初來乍到,此等大事,如何敢輕易妄議?”

和詵望著折可適,聲音忽然高了幾分,“祭酒又何必過謙?祭酒本是西軍名將,今日宣台幕僚,誰不知道丞相最倚重者,必是祭酒?!莫非祭酒是信我不過,不願多言?”

他這般倚熟賣熟,讓折可適一時感覺有些狼狽,忙道:“此話言重了。我與君同為參議,談得上倚重不倚重?不說子明丞相胸中自有廟謨,便論宣司謨臣,可適亦不過區區一病夫而已。”

“可不管怎麽說,丞相卻是等著祭酒來北京,方肯決策!”和詵嘿嘿笑了兒聲。

“宣台三參謀,唐康時雖親近精幹,卻畢竟不熟軍務,仁多乃降臣,李押班又是內侍——此事是明擺著的,若說丞相在等誰,自然便是祭酒了。這與契丹之戰,祭酒便是吾軍之軍師。”

他一面說著,眼見著折可適有些窘迫了,又哈哈一笑,把話題繞了回去,道:“祭酒雖然謙退,但如今是為國家朝廷謀劃,義之所在,不可後人。便不論這些虛名排位,這等大事,祭酒總不能全無想法吧?”

折可適本是豪俠爽直之人,他被石越薦為謨臣,心中自然有他的抱負自許,但他也畢竟不比當年,人生受過如此巨大的挫折,便不消沉,亦不免更加沉穩,不願如年青時那麽張揚,但他又確實不太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局面,這時見和詵不再提這個話題,真是松了一口大氣,忙道:“看來昭武胸中已有成算?”

“下官確是有一點點愚見。”和詵倒是一點也不謙虛。

“拱聖軍在深州被契丹重兵圍困,其實如今援不援深州,是不須多議的。”和詵一面說,見折可適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不說別的,單單是手握重兵,卻坐視拱聖軍覆敗、深州淪陷,這罪責,便是子明叢相也擔當不起。縱是舌燦蓮花,亦無以向朝野解釋。更何況如今還有此物……”

說著,和詵從袖中取出一卷報紙,遞給折可適,笑道:“這份《汴京新聞》,昨晚剛剛寄到北京,但我想祭酒必是看過了的——便如此物所敘,深州之戰,慷慨壯烈,其間武臣如田宗鎧赤膊對陣、劉延慶墜城殺敵,更是吾輩楷模。劉大人已經說了: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豈有拋棄不守之理?況且用兵打仗,仁者便能無敵,咱們若是讓深州丟了,讓這位劉將軍死在深州,我看用不了一個月,汴京的雜劇、鼓子詞,咱們便都可以當奸臣了。”

折可適接過報紙,稍稍翻了翻——其實這報紙他是早已經讀過的,自是早已知道所敘何事,一邊又聽和詵連譏帶諷的說著,亦不由莞爾,點頭笑道:“我來之前,便已經聽到傳聞,朝廷為表彰敢戰忠臣,這位劉延慶,要特授從七品下詡麾副尉,權拱聖軍第一營副都指揮使……”

“可不是,一戰之功,直晉三秩。”和詵譏諷的笑道:“這才是會做官的天才!祭酒有所不知,如今這已經不是傳聞了——樞府的救令,已經快馬送到宣台。恕我直言,姚武之這位前軍都總管,不僅是自己輕兵冒進,連帶著將吾等全都拖了進去。古語雲,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可如今卻是世道不古,若只是皇上、朝廷,咱們或還可以詳加解釋,曉析利害,大不了拼著抗旨。但此物……”和詵指了指折可適手中的報紙,苦笑道:“你卻要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