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 第一節(第2/9頁)

在六月三十日,唐康與李浩召集麾下的將領召開了一次會議,討論驍勝軍與環州義勇的進止。除了北邊岌岌可危的深州城外,驍勝軍與環州義勇還面臨一個潛在的威脅——當地的官員在他們退回衡水之後,便開始來試探詢問他們打算會在衡水呆多久。驍勝軍與環州義勇自帶的補給馬上就要用完,以衡水縣的財力來說,供養這兩只騎軍個把月或許不成問題,但是地方官員也有自己的考慮,他們不可能傾縣之力來供養這兩支軍隊。對衡水縣來說,最好是唐康與李浩分兵,留下必要的軍隊保衛衡水,其余的人馬則不妨回冀州的治所信都縣就糧。尤其是上次血戰之後出現的傷兵,衡水縣借口缺醫少藥,急不可耐的希望唐康將這些人送到信都縣去。

這些問題本是早應該考慮周全的。這也是仁多保忠為何要將自己的部隊分散駐紮的原因,在沒有長期經營準備的情況下,即使在自己的國土作戰,也必須要考慮到地方的承受能力,否則就不可能避免要造成地方的反彈。即便你的任務的確很重要,也沒有理由就認為別人一定要為你犧牲讓步。

但唐康缺乏經驗,他與李浩又都過高的估計自己的戰鬥力,此時便不免陷入一種窘境中。

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單獨再次渡過苦河增援深州,但又不甘心坐視深州的陷落,更不願意南撤一部分人馬回信都。

三十日的會議上,驍勝、環州義勇眾將,無一人願意再次增援深州,眾人紛紛主張在衡水就地征募一些勇壯,補充兵力。除非是神射軍願意北上,眾將才願意再次渡過苦河,協助牽制遼軍。

尤其對於驍勝軍諸將來說,他們是絕不願意自己在這邊苦戰,而神射軍卻在武邑隔岸觀火的。

與驍勝軍同屬殿前司的神射軍,全軍共計一萬五千余人,騾馬四千余匹,軍如其名,神射軍裝備了近萬架神臂弓——除了列陣所必需的長槍手、刀牌手,以及少量騎兵外,其主力作戰部隊全部是神臂弓手!神臂弓制造不易,價格高昂,在大宋步軍中,神臂弓營向來都是精銳部隊,征戰時極受倚重。宋朝樞密院苦心打造這麽一只部隊,不知耗費了多少財帛,一向被視為以步克騎的利器。驍勝軍與神射軍在演習之中,向來互為對手,結怨不少。而神射軍主將郭元度又是個籍籍無名之輩,能居此重位,大半是靠家世,驍勝軍上上下下,對他多是鄙視與不屑。

倘若驍勝軍在這邊苦戰,神射軍卻在武邑安然不動,這讓他們如何能心理平衡?

原本仁多保忠雖官高爵貴,但畢竟是以降臣領兵,而唐康不僅是石越義弟,更是樞密會議成員,縱然宣撫使司下令讓他聽仁多保忠節制,唐康也未必會真的聽從。但此時,他部將皆無鬥志,進則無功,退亦受辱,所謂“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六月三十日會議之後,唐康與李浩一商量,亦只得收拾起心中的傲氣,由李浩在衡水主持軍務,他則由何灌率人護衛,輕騎簡從,次日親自前往阜城拜會仁多保忠,爭取說服仁多保忠渡河援救深州。

衡水縣與阜城相距整整一百宋裏,唐康一行清晨出發,一人三馬,馬不停蹄的揮鞭疾馳,只花了一個多時辰,便跑了五十裏,到了武邑縣。到了武邑之後,唐康並不入城,只吩咐幾個隨從進縣城打探,得知城中並無禁軍,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繞道先去黃河邊的神射軍軍營看一眼。

在武邑黃河北流之傍列陣的,是神射軍第一營。他們沿著黃河邊上,用木柵建了大小三個營寨,木寨之中,密密麻麻的,有將近百來個營帳。唐康一行到時,一些低級武官正在指揮著部下與民夫在修建望樓、箭樓,還有幾百人在中間的大寨之前大挖壕溝,自武邑方向,更有許多百姓,挑著一捆捆的木柴,送至軍營中,有幾個穿著神射軍校尉服飾,卻長得肥頭大耳的男子,在那兒吆喝著,指揮幾個士兵幫著稱木柴的重量,然後發給送柴的百姓數量不等的木簽。

唐康看了這情形,便知道這些薪炭柴火的供應,必是由武邑縣承擔。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須知驍勝軍除了糧草供應迫不得已,必須仰賴地方之外,如這些薪炭之類,都是自己解決,或者士兵自己去砍柴,或者掏錢買柴,總之以不驚擾地方為上。但他雖感不滿,卻也不便多說什麽。只是神射軍擺出的這副陣勢,卻完全是想在武邑做長久打算的樣子,這更讓他擔心起仁多保忠的態度來。

不過,除此以外,神射軍的營寨倒也頗有法度,營寨四而都廣布偵騎,很快,便有人發現了唐康一行,回營稟報。沒多久,他們的副都指揮使、護營虞侯便出營相迎。這二將皆是班直侍衛出身,與唐康本是舊識,尤其副都指揮使張仙倫,晉升此職時,唐康正在樞府,從中出了不少力,此時見唐康,格外熱情。因他們的營都指揮使去阜城會議,營中便由他主持軍務,他領著唐康巡視營寨,不僅將神射軍的部署毫不隱瞞的告訴了唐康,末了,待唐康離開大營之時,他又單獨送出數裏,悄悄告訴唐康:仁多保忠在先前的軍中會議中,已做了“厚張軍勢,絕不輕動”的決策,並稱中軍行營都總管王厚不日將履任,凡神射軍、驍勝軍,都要受王厚節制,一切進止戰守,全要等王厚到任再說。他並告訴唐康,神射軍都指揮使郭元度雖然表面上唯唯諾諾,對仁多保忠恭恭敬敬,實際上卻是心懷不滿。郭元度是個外謙內傲之人,他統率神射軍,演習之時屢屢取勝,因此自視甚高,但自己未曾立過值得一提的戰功,十分耿耿。此番出兵,他一心以為可以立下不世之功,早已將武功侯當成囊中之物,不料仁多保忠卻按兵不動,凡是郭元度的親信,都知道他常懷腹誹,只是郭元度是個素以“儒將”自命的人,他做過班直侍衛,也在樞府擔任過差遣,還在朱仙鎮講武學堂做過教授……這些履歷,讓他自己自覺要與尋常武將區別開來。他生平最重階級之法,常常掛在嘴邊的便是武人要服從命令、守紀律、清廉不貪。因此,對於階級高於他的仁多保忠,他面子上仍是遵從不渝。但是,神射軍各營的將領,卻並不如郭元度那麽好說話,各營將領在驍勝軍進取無功之後,其實都想好好打個勝仗,好讓驍勝軍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況且,對於營一級的將領來說,若不打仗,則不能立功,升官封侯,便都無指望,誰也不想坐失良機。只不過,眾將對郭元度卻都十分服氣,又素聞王厚“小閻王”的威名,誰也不敢當出頭鳥,怕的是落到王厚手中,大好人頭被他用來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