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 第二節

同一天,深州。

自三天前遼軍開始再度攻城起,劉延慶便已經沒怎麽下過城墻,每天晚上他都是裹件披風,在城墻上囫圇睡一會。遼軍的攻勢論聲勢興許不見得比前幾次更猛烈,但拱聖軍的將領心裏都很清楚——這是遼軍最具威脅的一次攻城。

三日之內,城外的遼軍越來越多,先是自河間府方向來了一撥遼軍,然後自安平、饒陽方向又來了一撥遼軍,人馬眾多,竟有數萬之眾,從旗號上來看,竟然是蕭阿魯帶的部眾。這讓李渾尤為擔心,段子介終究是沒能拖住蕭阿魯帶,沒有人知道北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眾人都識趣的刻意不提此事,只是無論如何,李渾臉上的笑容都已經消失不見。

拱聖軍已經懶得清點城外遼軍兵馬的數量。這些兵馬的到來,只是令他們將深州城圍得密不透風,遼軍並沒有因此輕率的增加攻城的兵力——也許在韓寶看來,是已經無此必要了。他攻城的戰術取得了極大地成功,雖然拱聖軍數度墜下死士與那些鑿城的遼兵死戰,雖然拱聖軍不斷的集中火器轟炸那些鑿城的遼軍,但是,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遼軍終於在東城和北城分別鑿出了四個大洞。這些大洞已經能夠容納一個人縮著身體蜷進去,這樣一來,拱聖軍要傷害到這些遼兵就更加困難了。他們現在需要的,只是繼續耐心的擴大這些洞穴,然後堆滿火藥,點燃……劉延慶早已經絕望了。

但是他心裏清楚,在姚兕殘忍的殺害了遼使之後,深州已經不存在投降的可能。

城必然會破,城破之後,必然會遭屠城。

覆巢之下,無有完卵。

所以,他們拼死守城,也不過是為了能多活一日便算一日。人人翹首以盼的,是援軍何時到來。這是維系他們信心的唯一希望。

然後,等了三天了,援軍一點音訊也沒有,反倒是遼軍越來越勢大。

“翊麾,你瞧!”有人突然叫了起來,劉延慶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守闕銳士彎著腰,正從女墻後面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望著城外,他貓身過去,觀察城下——卻見城外的遼軍軍陣,正發生一陣陣的騷動,幾名遼軍將領,正騎著高頭大馬,在數十騎的簇擁下,從城下遼軍的軍陣前,招搖走過。他們走走停停,還不是的伸手指向城頭,指指點點。

“左面那廝是蕭嵐,右面那廝是韓寶,中間那個老頭定是蕭阿魯帶,還有一個是誰?”神不知鬼不覺的,田宗鎧突然出現在劉延慶身邊,自言自語道,幾乎嚇了劉延慶一跳。

他扭過頭來,冷笑道:“我管他是何人呢!能與蕭阿魯帶一道走在中間,必定也是個大人物。”

田宗鎧笑道:“翊麾又有何打算?”

“你說呢?”劉延慶反問道。二人的眼睛不約而同的瞥去城東那個碩果僅存的弩台。那個弩台已經被遼軍的火炮轟塌了一角,炸死了四五名宋軍,自此之後,這具床子弩便被棄置不用,遼人似乎以為他們已經摧毀了這具床子弩,也沒有再對之進行過火炮打擊。

但這並不代表這具床子弩便不能用了。

“還有沒有人會用床子弩?”過了一會,劉延慶低聲問道。即使在宋軍中,能指揮一具床子弩進行準確的射擊的人,也不是很多。

“有也來不及了。”田宗鎧一面說,一面輕輕的朝身邊的士兵招了招手,領著十來個士兵,便朝著弩台跑去。

很快,隨著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床子弩開始絞動起來。

劉延慶只見田宗鎧頂著一個頭盔,小心的把頭探出來,觀察著韓寶等人行進的方向與距離。

僥幸的是,遼人並沒有發現田宗鎧的舉動。他們仍是不時的打著炮,卻只是漫無目的的壓制著城墻上的宋軍。

而城外,韓寶等人正一步步的走向田宗鎧那具床子弩的射擊範圍。

劉延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走幾步!再走幾步!”他在心裏不停地呐喊著,雙手緊緊抓住女墻,幾乎抓出幾條溝印來。

這是扭轉戰局的一次機會!

但是,就在劉延慶以為韓寶等人要踏進床子弩的射程之內時,那群遼軍中有一匹戰馬突然人立起來,將它措手不及的主人從馬背上掀翻在地。遼軍一陣混亂,從軍陣中沖出幾十騎遼軍,手忙腳亂地將受驚的戰馬和那倒黴的主人強行的帶走。

正當劉延慶以為再次看到了希望。

然而,便在即將踏進危險的前一刻,韓寶突然勒住了坐騎,遼將們再次停了下來,嘀嘀咕咕的說了些什麽,然後改變方向,回到了陣中。護駕與旌旗,頃刻間便遮蔽了他們的身影。

“直娘賊!”劉延慶幾乎惡狠狠的罵出聲來。他旋即轉頭擔心的望向田宗鎧,怕他意氣用事射出無用之箭,卻見田宗鎧一臉的不甘,卻終於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率人退出了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