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 第六節

“簽書,剛剛收到的消息——皇上又派了使臣來……”韓寶方一進帳,便告訴了蕭嵐一個壞消息,“使臣可能後日便到軍中。”

“可知道使臣是何人?”蕭嵐不動聲色的問道,一面請韓寶坐了。他直覺的意識到,這個使臣對他來說,或許將是一個威脅。從韓寶的臉上,他看出了韓寶顯然也有同感。

“有可能是慕容提婆……”

“那個鮮卑雜種?”蕭嵐皺起了眉。北院郎君慕容提婆,是耶律信的親自提拔之人,也是耶律信的親信。這時候巴巴的跑來深州,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韓寶沒有接蕭嵐的話,而是只沉聲說道:“恐怕這幾日皇上的心情不會很好。從肅寧回來的家丁說,幾天前,河間田烈武偵知我大軍輜重所在,遣張叔夜、顏平城兩員大將,率軍潛出城外偷襲,若非蘭陵王謹慎,早有準備,幾乎吃個大虧。然兩軍交鋒一陣,結果還是讓張、顏逃回了河間,皇上對此十分惱怒。此外,雄州北歸之路,亦無寧日,趙隆率軍出沒於雄、莫之間,數支部族軍與押送糧草輜重的部隊,皆遭其襲擊。雖然此後蘭陵王遣將設計誘擊之,在莫州一帶大敗趙隆,斬首一百五十余級,但卻還是讓趙隆逃脫了性命。如今肅寧謠傳柴貴友、趙隆皆逃到了高陽關。順安軍知軍元榮原是庸碌之輩,兼之兵少將寡,本不足為慮,然倘若柴貴友、趙隆真到了高陽關,柴氏官高,趙隆頗有勇略,難免反客為主,高陽關地處要害,與河間府互相呼應,難免又是一個大隱患。皇上對此事極為不滿,據說肅寧諸將正在爭論是分兵去看住高陽關的宋軍,還是幹脆打下高陽關……”

“攻打高陽關?!”蕭嵐大吃一驚,“這如何行得通?高陽關是南朝邊關舊壘,雖然說這二十年間南朝不再經營,可規模形制仍在,縱然有火炮之助,恐怕也不是旬月間能攻破。”

“正如簽書所言,不過,此中利害,我等看得到,蘭陵王自然也看得到。”但說著,韓寶也仍不住嘆了口氣,“當務之急,可不是頓兵堅城之下。咱們已經出師兩月有余,雖然所向克捷,擄獲財貨奴婢頗豐,但並無真正聚殲過一支夠份量的南朝禁軍。兩朝相爭百余年,真正確立我大遼地位的,是高梁河、岐溝關、君子館,可不是澶州之誓……”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但簽書今日也見著了,咱們本以為以萬余精兵,以逸待勞,擊潰一支南朝馬軍,縱不說易如反掌,亦是十拿九穩之事……”

“這回確是咱們失算了。”蕭嵐苦笑兩聲,“我契丹以騎射為立國之本,馬戰本是我朝所長,哪料得到……”

“攻城不能克姚兕,野戰不能勝李浩!”韓寶長嘆一聲,移目注視蕭嵐,道:“昔日宋太宗久攻幽州不克,遂有高梁河之慘敗,正足為今日之鑒。這仗不能再這樣打了!”

蕭嵐聽到這話,心中一動,望了韓寶一眼,試探道:“那晉公以為該如何?”

“大遼所長,在於來去如風,穿插調動,待敵疲分散之時,聚集優勢兵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破之。但這些年,咱們打蠻夷打多了,如今與宋人交戰,竟也用與蠻夷的法子來打,這陣戰攻堅,對付那些蠻夷還可以,與南朝,豈非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晉公說得極是。”蕭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咱們將成列不戰的祖訓都給忘了。”

“如今若是依我之見,咱們當再調集所有兵力,猛攻深州,但無論攻不攻得下,打完之後,便該當撤兵了。”

“撤兵?!”蕭嵐雖然已經覺察到韓寶也有厭戰之意,但是仍然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會對自己說出來“撤兵”這兩個字來。

“不錯。”韓寶卻是毫無避諱之意,“若是下了深州,吃掉姚兕,那便是又一個君子館,咱們這次南下,便算是竟全功了。趁此機會,能議和便議和,不能議和,便叫南朝調集軍隊來追咱們罷,看看這次,他們咬不咬得動南京城。若是攻不下,咱們更不當再在這堅城之下,拖到師老兵疲,坐待南朝各路之兵大聚。況且如今將士離家兩個多月,正是漸生思鄉之緒的時候,士氣亦不可能與初來之時相提並論……與其師老無功,不如明歲再來。”

韓寶與蕭嵐並非至交,蕭嵐又是監戰,此時他當著蕭嵐如此直言不諱,雖說每一句話部正中蕭嵐下懷,但反倒令蕭嵐疑懼起來。他一時疑心韓寶是受人指使,故意來套他的話,有所圖謀,但心中思忖再三,卻又覺得這未免過於匪夷所思——就算韓寶與耶律信勾結到了一起,無論怎麽說,如今卻還不到耶律信與他公然反目成仇的時候。

轉瞬之間,他心裏便想過種種可能,最終還是覺得這的的確確只是韓寶的牢騷——不僅僅是對耶律信作戰方略的不認同,更多的,還是對耶律信又派來慕容提婆這個使者的不滿。韓寶乃是大遼有名的上將,他心裏並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比耶律信差多少,如果說蕭嵐來監戰,還是循慣例,況且蕭嵐本人的資歷亦不辱沒了韓寶,那麽這次耶律信遣來慕容提婆,卻已是一種赤裸裸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