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聖主如天萬物春 第一節(第2/7頁)

而石越的回復是,令使者將手詔送回京師,並且給小皇帝上了一道奏章,告訴他:“不經鳳閣鸞台,焉得為敕?!陛下既以河北之事委臣,便當任臣信臣,凡諸軍賞罰進退,皆當斷於宣台,否則,臣不敢受此任。”

但是,石越可以不客氣的拒受皇帝手詔,他卻不能不擔心,大部分武將可沒有這個心理素質。大宋朝大部分的文臣敢於毫不客氣的把內降指揮丟到皇帝的臉上,但是,有這個本事的武將,那是百中無一。

因為武官們的地位,遠比文臣們要敏感。

皇帝不會跟一個拒絕他手詔的文臣計較,因為那危害不大,事實上中主以上,都明白這是對他的統治有好處的,而秋後算賬成本太高。但是,對於敢於拒不聽從他命令的統兵將領,那在皇帝的心中,便是與謀反之臣無異。

將領們會寧可聽從皇帝的指揮打敗仗,也不會拒絕執行皇帝的手詔。

這一點,大宋朝已經有不少先例在前了。

石越不怕皇帝給自己下手詔,卻不能不怕皇帝繞過自己,直接去指揮軍隊。但他也不能下令諸軍將領不得聽從皇帝的指揮,只得給汴京的兩府諸公寫了一封信,嚴厲的指責他們失職,沒有好好規勸皇帝。

七月十日,石越倒是接到汴京一份正式的詔書。詔書中拒絕了他回京奔喪的請求,皇帝並且重申了石越的功勞,國家對他的倚重與信任,並且表示軍國之事,一以委之。這份詔令發出時,汴京已經得知了深州失守的消息,委婉的表示希望他能盡快進兵,以奪回深州,慰太皇太後在天之靈。

讓石越稍稍安慰的是,皇帝挽留了韓維,太皇太後的遺體,暫安於大相國寺,等戰爭結束,再營造山陵。皇帝並向天下頒布了親政詔,宣布大赦天下,表示他將墨縗治事,誓要將契丹驅逐出境,甚至繼承先帝之遺志,矢志收復燕雲。

但是,在接到這些詔令的同時,他又接到了兩府的劄子與皇帝的手詔。

兩府的劄子表面上是詢問他應對契丹使者之策略——在得知太皇太後大行之後,遼國肯定會遣使致哀,兩府詢問石越的意見——這個使者,究竟是接納還是不接納?石越自然看得出,兩府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麽。

而皇帝的手詔更象是一份密詔,要求他凡有契丹遣使,一概拒之。

從這兩份互相矛盾的命令中,石越與他的謨臣們,到此時,才總算猜到汴京發生了什麽。

小皇帝既要安撫兩府諸公,使政局不至於發生太大的波動,影響到對遼國的戰爭,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寂寞,希望能馬上執行自己的政策與主張。韓維與範純仁自然是要竭力替石越承擔壓力,而且二人也絕不會委屈自己的意志去屈從皇帝的想法,小皇帝既要穩定局面,面子上便仍得尊重這兩位宰執大臣,事實上他也輕易動不了韓維與範純仁們,於是,沉不住氣的小皇帝便幹脆另辟蹊徑,用內降指揮來繞開禦前會議與兩府。

從這個角度來說,小皇帝的內降指揮,倒也算是“迫不得已”。

但這可不能讓石越感到安慰。

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在這個時候,他只能也必須站在兩府諸公一邊。這也是他一直所努力的,當外朝的力量增強,中朝的權力便會削弱,大宋朝士大夫的覺醒可以追溯到真宗朝,這是宋朝絕非漢唐可比的地方。相信即使是呂惠卿處在他的位置,也會與他做同樣的事情。其實這才是考驗他們的時候,在一個君主制國家,你不可能永遠指望皇帝如仁宗那麽好說話,又或者如趙頊那麽明事理。如小皇帝這樣的皇帝,甚至更加惡劣的皇帝,遲早都會遇上的。而石越倒是有足夠的底氣——現在可不是新舊兩黨勢同水火,恨不能將寢對方之皮、食對方之肉的時代,他們還不至於因政見上的不同,便全然喪失理智。

皇帝會給他發第二道手詔,顯然是還沒有接到他那份半勸諫半威脅的奏折,但石越卻不必理會這一點,他便權當趙煦是見著了他的奏章的。於是,在當天,石越便封好自己的印信節鉞,並寫了一份待罪自劾的劄子,準備著人送往京師。

趙煦要麽停止給他亂下手詔,要麽便罷了他的宣撫大使與右丞相之職!

石越當然知道,這是給皇帝難堪。皇帝今天不計較,遲早總是要算這筆賬的。但是,他認為這是必要的。小皇帝必須盡快明白他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因此,盡管範翔、折可適、遊師雄,甚至包括李祥都苦苦勸諫,但石越仍然決定一意孤行。

雖然石越幾乎可以肯定皇帝絕不可能罷掉他——就算小皇帝想,他也做不到,在這個時刻,學士院沒有人會給他草擬這樣的詔書,兩府他也找不到副署的宰相,門下後省更加不可能通過三讀……但這種劍拔弩張的對抗氣氛,仍然讓宣台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