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二節(第4/6頁)

從熙寧中後期至紹聖初年的具體情況來看,若非是司馬光、石越全力經營兩北塞防,構築大名府防線,再加上受到耶律沖哥成功使用火炮的刺激,裝備火炮的事能排進前一百名就相當不錯了。這是宋朝與遼國完全不同的地方之一,在遼國,如果遼主想要全力造火炮,他就可以全力造火炮;在宋朝,就算趙頊死而復生,若他不想激起朝廷之內的嚴重對立,最終搞得半個國家無法運轉的話,那他最好還是要多多關心一下他的國庫開支情況,以及各位大臣們的好惡取向。若單以紹聖初年的那幾年窘狀來說,他每往軍費開支上增加一文錢,大概都得事先準備好幾十個重要大臣的職位該由誰來頂缺……但是,當真正的面對戰爭威脅之時,那就全然不同了。

這些事情,遼主自然也是明白的。只不過,在此之前,宋朝從沒有成功向遼人展示過將國力轉變為軍力的事例。相反,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這個國家只是一直在用軍隊來消耗自己的國力,然後一無所得。在最極端的一個時期,他們每年花費了七八成的財政收入在軍隊上,結果舉國上下,卻只有一只臨時整編的軍隊能夠野戰!

宋人趁遼國衰弱之機,一舉擊敗西夏,收復河西之地,實現中興,這的確讓人印象深刻,但若從事後來分析,西夏內亂不已,許多貴人被宋人分化收買,而之前又窮兵黷武,一而再、再而三的分兵與宋軍戰於堅城硬寨之下,白白損耗實力……如此種種,恐怕也是重要的原因。從職方館獲取的情報中,唐康知道遼國君臣之間不乏這樣的議論,尤其是在受挫於西南夷之後,這種議論就更多——宋朝整軍經武是一個方面,但西夏其實更是自取敗亡……總而言之,國力是一回事,軍力又是另一回事。宋朝國力遠勝於遼,大概遼國君臣都是承認的,但是論及將國力轉為軍力的能力,尤其是速度,那只怕最樂觀的人也會有所保留。

更遑論是直觀的“感受”。

火炮其實僅僅只是一個方面而已。如今想來,遼主站在武強城上看到的,當不僅僅是那幾百門火炮,還有冀州、永靜之間七萬余眾連綿數十裏的宋軍營寨!

而王厚在武邑的火炮齊轟,只不過是讓遼人直觀的“感受”一下宋朝的實力而已。

許多事情,光道理明白有時候是沒用的,必須要讓他“感受”一下。

遼主想必“感受”已經很深刻,但即使他已經知道了宋朝將戰爭潛力變成現實的能力,這場戰爭的勝利者的歸屬,哪怕是名義上的,他也不可能拱手讓出。遼人是自居大國的,並非歷史上的那些胡狄蠻夷可比,因此,他們也是要面子的。更何況,不管未來如何,至少此刻遼軍是真正的勝利者。遼主頂多是覺得宋軍遠比想象的難對付,生了些畏難之心,尚不至於有何懼怕之意。

而大宋,若連個和議條款上的“勝利者”都爭取不到,石越的相位,大約也到頭了。

這些個利害細節,都是唐康這六七日間才慢慢想明白過來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者觀清”,他身在局中之時,不免覺得宋軍已熬過最困難的時期,擊敗遼軍,那只是順理成章的事,卻忘記站在遼國君臣一方來看待戰局的變化。但這數日間,他每日裏飛鷹走馬,反倒想明白不少事情。遼國君臣之間,定然也有許多人覺察到這個問題。只不過,遼人不管有多麽了解宋朝,有些事情,他們也難以感同身受——譬如要讓宋朝再一次接受一份身為戰敗方的和議,沒有過這類歷史經歷的遼人,總是會想得容易很多。能夠明白這種心情的人,大約只有韓拖古烈等寥寥數人吧?可這些人卻很可能將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爭視為對遼國更大的威脅,而寄希望於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這個問題。在言辭上潤色一下,細節上周全一下,同時照顧到雙方的臉面,也是可以辦到的。

但惟有在這一點上,唐康卻堅信不可能。若非是石越與王厚的種種行為,讓唐康都覺得他們的確是真心實意想要議和,僅憑這一點,唐康就要認定石越在玩什麽計謀。

因此,在八月二十一日的上午,唐康就幾乎以為談判破裂便是這一兩日之內的事了。當吳從龍意外出現在他的營帳之外時,他心裏還不由一陣高興。這一天他特意留在營中讀書,等的便可能突然出現的變化,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但當他笑容滿面的吩咐護衛將吳從龍請進帳中,看見吳從龍的臉色之後,卻忽然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康時。”吳從龍落座之後,欲言又止的望了唐康一眼,臉色幾乎是有些尷尬,但猶豫了一會,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方才耶律昭遠帶來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