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二節(第3/6頁)

這個令人不快的插曲,更進一步鞏固了王厚在軍中的地位。各軍將領不料石越如此信任王厚,自姚麟以下,見著王厚都不敢擡頭。

而王厚也更加恣意自得,每天在軍中置酒高會,以犒勞諸軍為名,往來冀州、永靜各軍之中,所到之處,必宰殺豬羊,賜酒軍中,每天僅要殺掉的羊,就多達上千頭。諸將凡言及攻戰之策,他就只管用大話搪塞了過去;喝到高了,更會時不時漏出幾句“歸期不遠”之類的話來;又常說什麽“大事自有兩府諸公安排”;甚至連提到遼國,也只稱“北朝”,連句“胡虜”都不曾說過……可石越與王厚縱是如此忍氣吞聲,遼軍不耐煩的情緒仍是越來越明顯,過河挑釁的小股騎兵,也越來越多。因為每次這些挑釁的遼軍都很容易被宋軍擊敗,而且他們的所乘之戰馬也有瘦弱疲勞之態,宋軍中許多的中級武官也越來越看不起遼軍,許多人都相信遼軍已然“師老”,宋軍絕對有能力擊而破之。若非西軍自熙寧以來,極重紀律,軍中階級鮮明,無人敢犯,又有一個前車之鑒擺在面前,只怕已不知是什麽局面。

唐康也是個極聰明的人,這七天之中,他外表無所事事,但是心裏不知多少次懷疑石越與王厚是假議和、真拖延,然而唐康心裏也很清楚,他能猜到的事情,絕對瞞不過耶律信,不管宋朝是真議和假議和,遼國君臣絕不會傻傻的被石越與王厚牽著鼻子走,他們心裏面必然也有幾個時間點,如若到了那個時間,仍然議和不成,遼軍必然也會有所舉動。而宋廷這一邊,涉及和戰大事,朝廷中更不可能沒有半點爭端。但是,盡管有這些懷疑,讓唐康始終弄不明白的是,石越與王厚,以及宣撫的眾謨臣,同樣也是一時人傑,他們同樣不可能不知道遼國君臣絕不肯被他們輕易牽著鼻子走這件事……既然無論如何都難辨真假,唐康便幹脆耐心的等待。

等待該發生的事情。

在某一天,就算是耶律昭遠,也會徹底失去耐心。

在某一天,他收到的邸抄中,會報道朝廷中關於和戰的爭論,以及最關鍵的,皇帝與禦前會議其他成員的態度!

他仍然有一個讓王厚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他也是禦前會議成員。總有一日,朝廷會問到他的意見。

而且,這些應當都是指日可待的事。在這七天的談判之中,他和吳從龍不斷的接到宣台的指示,吳從龍幾乎每天都會奉命向耶律昭遠做出或大或小的讓步,到八月二十日時,他們就已經退到了最初石越所劃定的底線了。而遼人的讓步卻極小,數日之內,雙方其實只達成兩個共識——“熙寧誓書”為日後兩國關系之基礎;不將對高麗國的宗主權問題歸入和議之中。但分歧卻是根本性的,盡管耶律昭遠松口表態,遼國要求宋朝“贈送”遼主的錢帛數目仍可商議,表面上看雙方達成和議的障礙越來越少,可唐康心裏面卻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雙方的分歧並非幾個條款那麽簡單,而是關系到誰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

石越的開價看起來誠意十足,但擺明了是以潛在的勝利者自居。而遼國表面上看起來咄咄逼人,其實卻也只是想要宋廷承認他們是勝利的一方而已。

大宋自恃有十余萬精兵嚴陣以待,但遼人亦同樣自恃有十萬戰無不勝的鐵騎。並且,將來若有決戰,必是野戰,這更是遼軍之長,況且又是在一個極合適騎兵作戰的地區,遼人是相信自己占據優勢的——至少從遼人的作派中,從吳從龍所轉敘的耶律昭遠的言談舉止中,唐康是如此判斷的。這是他在和議之初所完全沒有想到的——遼主願意議和,只不過是因為覺得宋軍也不可小覷,再打下去,為了這種勝利,他要付出的代價與風險都太大了一點。遼軍雖然喪失了一些主動權,然而另一個層面上的主動權,遼主仍然有理由相信還握在他手中,以耶律信、韓寶治軍之能,在河北平原之上。遼主依舊可以想打就打,想走便走,大不了,退兵回國,明年再來!

盡管唐康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遼人還有啥本事“明年再來”,但他至少已經看得明白,遼主麾下十萬鐵騎,斷不會當真被宋軍區區幾百門火炮所嚇到。火炮對於騎兵究竟有多大的威脅,是誰也拿不準的事。唐康雖然認為火炮對於扭轉宋軍的戰略劣勢意義重大,卻也並不相信幾百門對數以萬騎的契丹鐵騎能有多大作用。

真正對遼主產生威懾的,應該是那幾百門火炮背後所展示出來的國力。大宋朝有多少火炮,僅僅取決於火炮在財政支出中的優先等級而已。大宋不是一個窮兵黷武的國家,和平之時國庫開支要優先滿足的事情太多,未真正經過實戰檢驗的火炮如果能排在優先事項前五十名之內,大概所有支持發展火炮的文武大臣們都要歡呼雀躍了——而那自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