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二節(第2/6頁)

每天晚上吳從龍都會來找唐康商議,匯報白天的進展,認真的討論哪一條可以繼續讓步,分析遼國君臣的心思,猜測他們真正的底線,撰寫報告宣台的節略……談判本來就是十分艱苦的事,尤其是自熙寧以來,宋遼兩國之間的大小談判數不勝數,雙方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盡管分歧很大,而且事實上二人主持的談判還要受到遠在大名府的石越的遙控指揮,他們的實際權力小得可憐,但吳從龍並無半點抱怨,仍然假設遼國只是漫天要價,雙方最終終可達成一致。

這種克盡職守的態度讓唐康都不禁動容,想來耶律昭遠或許也是抱著與吳從龍差不多的心思……但唐康自認為自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他每天都在武邑的諸軍營寨中流連,整日的與龍衛軍、兩個神衛營的大小武官廝混。不是與種師中喝酒,便是找張蘊下棋,又或是在軍中打馬球、看相撲——這都是紹聖時大宋軍中最時興的娛樂活動之一。自從遼軍渡河攻入永靜軍,當地百姓許多逃難不及,都被遼軍擄走,如今武邑一帶,幾乎是十室九空,因此當地除了駐軍便是隨軍的民夫,唐康也別無他樂,只好和一幫禁軍校尉混得廝熟。以唐康的身份,武邑的禁軍,自種師中、張蘊以下,誰不巴結?他既肯折節下交,出手又十分闊綽,眾人自然更加拼命奉承,因此自到武邑,唐康倒也自得其樂,竟比在信都更快活十分。

時間便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轉眼之間,唐康便已在武邑過了七天的太平日子。這一年的秋分也已經過去了十天,在深、冀、河間一帶,一年之間那為數不多的秋高氣爽的日子,眼見著就要結束,再過四天,便是寒露,天氣便要開始漸漸轉冷。掐指一算,至立冬也就是一個月多點了。

從氣候來說,天氣轉冷,其實對於遼軍要更加有利。而且戰爭的僵持不決,對於宋朝最不利的,還不在軍事方面,而是在生產上——秋分前後原本是種植冬小麥的時間,然而受到戰亂的影響,差不多有半個河北,田地完全荒蕪。如此廣大的產糧區整整一年沒有收成,宋廷要面臨多麽沉重的賑濟壓力,是可想而知的。處置稍有不當,便會形成群寇蜂起的局面。盡管不能說遼國便不受影響,數十萬的壯年男子長年征戰不歸,即使是純遊牧民族,在生產方面也是一個災難,更何況遼國已經並非純粹的遊牧之國。然而相對來說,仍然是宋朝蒙受的損失更加巨大。畢竟戰爭是在宋朝的國土上進行,而遼軍又是出了名的所過之處,磚瓦無存。

不過,看起來這些犧牲宋廷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從後方,開始源源不斷的運來秋冬的棉衣與鞋子,宋廷以各種利益為誘餌,鼓勵商人將棉花、秋冬衣鞋運往汴京與河北,以保障軍隊與災民的供應,但即便如此,過冬物資仍是供不應求。此事還導致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因為宋廷從各地半強迫性的采購了大量的棉花,更導致了全國性的棉花緊缺,皇帝被迫頒布“種棉詔”,下詔全國各州縣強制推廣種植棉花,形成自熙寧以後的第二次種棉潮,從此徹底改變了宋朝的紡織品供應結構。

但在紹聖七年八月二十一日的武邑,唐康對於這些事情,都沒有太深的感受。他只知道,托石越極度重視後勤補給的福,武邑的駐軍居然在八月中旬便全部領到了秋衣,而為了趕在河水結冰前運送更多的糧草,禦河的運能更是幾乎被宋軍使用到了極限——如今的大宋,已非熙寧之時,更不似紹聖初年,現今決定前線糧草供應的,不是產量,而是宋朝的運輸能力。

因為十幾萬人馬能穿暖喝足,王厚又更加變本加厲的推行著他的高壘深壕之策,各軍的營寨,都紮得象一座座堡壘似的,寨門都是用合圍粗的大木造成,其間偶有遼軍小隊人馬過河挑釁,宋軍雖然也出動騎兵驅逐,但王厚嚴令各軍追擊不得渡河。龍衛軍有一個副指揮使率兵追擊遼軍,深入深州地界十余裏,帶了十幾個首級得勝而回,結果剛到營門口,便被王厚遣人全部逮捕問罪,自那副指揮使以下,所有軍官全部處斬,傳檄各軍示眾,連普通的百余名節級士兵,亦被杖責。更令諸軍憤怒的是,王厚還將那個副指揮使的人頭遣使送至深州韓寶帳中,申明宋廷願謀求和好之意。雖然次日韓寶便也立即投桃報李,送了個人頭過來,聲稱是率軍渡河騷擾的遼將首級,然這邊宋軍之中卻是無人肯信,眾將校全部憋了一肚子氣,只是畏於軍法,敢怒而不敢言。唐康曾將此事詳細稟報石越,不料換來的卻是一頓極嚴厲的訓斥,石越親筆回信,警告唐康,除非王厚有謀反之心,否則他縱是陣前斬了姚麟、種師中、賈巖,唐康亦不必向他報告。並稱他已給王厚下令,若唐康敢有違王厚節制,便讓王厚先將他斬於軍中,然後再上報。更讓他尷尬的是,石越還將這封信分別抄送給了王厚以下諸統軍大將,並令王厚宣示諸軍,“鹹使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