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誰當其罪誰其賢 第六節(第3/9頁)

即便結果無法改變,但韓寶也絕不會放棄。

如果終究要輸,那也要盡其可能,令宋軍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然而,他身邊並非全是值得信賴的袍澤。

當他的命令下達時,雖然那些部族屬國軍都勉強領命行事,但拖拖拉拉的消極抗命,離開韓寶之後嘴裏的抱怨,已經開始出現。每個人都用一種抱怨、提防甚至敵視的目光看著別的部族,有些目光中的意思是很明顯的,為何是讓我們去送死,而不是他們?有一些不那麽明顯,但卻更加陰險叵測——這一萬多人馬中,也有不少過去頗有宿怨的部族。

這些蠻夷的鼠目寸光,有時候是無可救藥的。

明明同在一條船上,當這條船即將沉沒時,他們想的往往不是同舟共濟,反而是趁機對過去的仇家落井下石。

為了鎮壓他們蠢蠢欲動的愚行,自耶律乙辛隱以下的遼軍將領,不得不大聲嚴厲的喝斥他們,而這換來的,卻是更加怨恨的眼神。

這一切都收在韓寶的眼底,但是,即便明知是飲鴆止渴,他也別無良策。這個時候,任何言語,皆無意義,利誘威脅,反而只能招致輕視。

但這也沒什麽好抱怨的。這些部族屬國軍靠不住是早已知道的事,若非如此,宋軍兵力也不過只是略占上風而已,他麾下要是有三四萬契丹騎兵,就王厚那點兵力,豈敢如此肆無忌憚的追擊,甚至主動進攻?

所以,事到如今,也惟有這個辦法。

中軍之中,他與耶律乙辛隱合計起來,還有五千宮分軍,部族屬國軍雖多,卻是一盤散沙,有這五千人馬押陣,足以震懾住他們,令他們暫時不敢有所異動。不過,韓寶卻已經沒有兵力去支持左翼的耶律亨、蕭垠。調部族屬國軍不僅成不了事,反而可能會引發禍變;若從手中僅有的五千宮分軍中再抽調人馬,兵馬少了無濟於事,兵馬多了,中軍便會鎮壓不住。

兩害相權取其輕,耶律亨與蕭垠只能靠自己了。而他能做的,便是在左翼戰敗之前,驅使這些蠻夷與宋人戰鬥,讓他們盡可能多的流血。

因此,此刻韓寶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投到了戰場的中部。

威遠軍采用的是一種常見的騎兵戰術。

騎兵以三列沖鋒!

賈巖將要沖鋒的數千騎兵排成三列,率先向遼軍發起了沖鋒。

騎兵之間的對決,戰法萬變,非止一種,但若兩支騎兵確定在一個固定的戰場對戰,尤其是眼下這種缺少回旋空間的戰場,那麽率先發動沖鋒的一方,不免便要占到一些便宜——戰馬先跑起來,自然能先達到較高的速度,而這速度又會轉化成沖擊力,雖然這點優勢遠談不上決定性的,但兩軍交戰之時,總是能占一點便宜,便要想方設法去占這一點便宜,這不僅是因為勝勢往往是由一點點的小便宜累積而成,也是因為這種小便宜,會對交戰的將士,形成強烈的心理暗示,從而影響到士氣。

道理是易於明白的,但無論是耶律乙辛隱還是韓寶,此時都無法令那些部族屬國軍先於宋軍發起沖鋒。

“殺!”

宋軍喊殺聲震天響起,近萬騎身著紅色戰袍、騎著棗紅戰馬的騎兵,仿若在雪地上蔓延的烈火地獄,以一種令人瘋狂的速度,向著背水列陣的遼軍燃燒了過來。過了一小會兒,在身後數千宮分軍刀箭的威脅之下,遼軍中軍大陣中的部族屬國軍,才終於催動著坐騎,張弓搭箭,沖上去迎戰。

“殺!”

威遠軍第一營都指揮使黎堯臣側身一撈,從身旁中箭落馬的摯旗手中,接過戰旗,順手遞到另一名摯旗手中,霍地拔刃出鞘,高舉過頂,瞠目大吼,戰刀所向,雪塵飛濺,跨下戰馬奔馳的速度,由緩而疾,漸漸的,黎堯臣耳中所能聽到的,已是一種大地搖動的轟隆聲。

三列沖鋒戰術,傷亡最大的永遠都是第一列。

而第一列,在賈巖的威遠軍,永遠由第一營來擔當。所以,在賈巖的這支威遠軍中,第一營通常就叫“先鋒營”。

這個營中,聚集著全威遠軍中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們平時優先挑選兵甲、獲得補給,戰後得最大的功勛,拿最多的戰利品,優先受到拔擢,受最優的撫恤。卻無人敢有怨言。

西軍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威遠軍先鋒營開始沖鋒之後,除非賈巖鳴金收兵,這世間便沒有什麽東西能讓這幫亡命徒停下來。

而黎堯臣,正是賈巖親自簡拔的,威遠軍中最大的亡命徒。

在他的頭頂,遼軍的箭雨如蝗蟲一般的落下,身邊也不斷有袍澤中箭落馬,但他心中非但沒有半點的恐懼,反而感覺渾身的熱血開始沸騰。這種感覺……連勾欄的女人,都不能令他如此興奮。恍惚間,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靈州城下,那時候,他還不到三十歲,在劉昌祚手下,報名充當了敢死之士——那種命懸一線,提頭搏功名的感覺,讓他感覺渾身興奮得顫抖,連手中的長刀,也似乎在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