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誰當其罪誰其賢 第五節

雪紅如血。

劉延慶奮力格開左側那個遼人迎面而來的一刀,大吼一聲,左手用力,猛的拔出一枝嵌進鎧甲裏的箭矢,朝那遼人狠狠的擲了過去,但箭矢卻無力的掉在了已踐成泥濘的雪地上,剛才那個與他交手的遼人,一擊不中,便即拖刀而走,而劉延慶卻也根本無力追趕,不過喘息之間,便又有另一名遼人朝他沖來。但這名遼兵卻不太幸運,他沒能沖到劉延慶跟前,便被一個橫山步卒一鐧捅進馬腹,只見一股熱血從那匹戰馬的肚子裏猛烈的噴灑而出,那牲畜負痛發狂,淒聲嘶叫,前蹄高揚,將那名倒黴的遼兵掀下馬來,重重摔到地上,他尚未及起身,早已準備在一旁的兩名橫山步卒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一柄斧頭已狠狠的砍進他背部,他才發出一聲慘叫,另一名步卒手執馬刀,又朝著他後頸劈了下去,這邊馬刀落下,使鐧的那名步卒已跟了過來,一手抓起那名遼人首級上的辮子,熟練的往腰間一紮……但就在這一瞬間,又有兩名遼軍騎兵揮舞著長刀,朝這邊疾沖而來,使馬刀的那名步卒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只手臂已經離開身體飛出數丈之外;那使斧的步卒雖然堪堪架住迎面而來的一擊,也根本無法抵禦戰馬高速奔跑時那種巨大的沖擊力,手中的長斧立即脫手,飛天而起。虧得那人極有經驗,兵刃脫手,便即翻身一滾,堪堪避開後面緊跟而來的一名騎兵的馬刀。

血腥而瘋狂的野戰,將這些蕃人血管裏的野性全部激發了出來,他們口裏高吼著“大宋萬歲”,然後義無反顧沖向騎在馬上的遼軍,幾乎每一次搏鬥都是以命易命,而四濺的鮮血,讓他們變得更加瘋狂。

劉延慶很懷疑他們是否真的在乎大宋?那句“大宋萬歲”,於他們,也許與“菩薩保估”也無甚區別,那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自我催眠的咒語。只不過這咒語催眠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還有整個戰場上的宋軍將士。

不過那後半段的戰鬥,劉延慶卻已經無暇關注。只是稍一分神,一名遼兵便沖到他面前,這個遼兵與那些契丹宮分軍戰法頗有不同,見他甲胄精良,刀鋒一挑,竟然朝著他脖子處砍來,可得劉延慶這半年間叠經惡戰,身法較前精湛不少,一個後仰,才險險避開這一刀,但臉頰仍被刀刃割到,立時血流滿面。

那遼人見劉延慶竟能避開自己那一刀,驚訝的“噫”了一聲,此時二人跨下戰馬雖已錯身而過,可他馬術十分了得,輕輕一撥,坐騎已繞到劉延慶右側,反手揮刀,朝著劉延慶一刀劈下。此時劉延慶剛剛直起身來,驚魂未定,便見一柄明晃晃的馬刀朝著自己砍來,眼見著無論如何都躲開不了,真真嚇得魂飛魄散,他方暗叫“苦矣”,卻見那馬刀好一會都沒有落下,倒是那遼人身子在馬上搖了一下,撲通一聲,栽下馬去。

死裏逃生,劉延慶再不敢怠慢,手提馬刀,小心戒備了四周,見一時沒有遼人,才俯身去看,卻見那遼人背上插著一枝羽箭,那枝羽箭穿甲而過,幾乎透胸。

“賊廝鳥!活該!叫你繞老子右邊,叫你繞老子右邊,賊廝鳥!死了活該!直娘賊!”劉延慶朝那遼人的屍體憤憤的咒罵半晌,這才舉目四顧,尋找救自己的人,卻見便在離自己不遠處,蕃將軍左手拿了一張大弓,正朝自己樂呵呵的笑,他臉上、身上盡是鮮血,便如一個血人一般,那笑容格外的猙獰。劉延慶雖然明知道他是自己救命恩人,卻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轉過頭來不敢多看。只是心中不免暗叫一聲“悍將”。

劉延慶擅使弓箭,知道箭能透甲如此之深,那蕃將軍所使的大弓,至少當如陽信侯田烈武一般能達到一石五鬥甚至更強,這臂力實遠在劉延慶之上。如他與唐康,雖然善射,也不過是比尋常將士的六鬥弓、七鬥弓強一些,也就能使個一石弓左右,靠的是百發百中。只是想到這些,劉延慶心中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弓箭之術,自古以來便是諸夏立國之本。在大宋朝中,神射手可以說數不勝數,甚至連朝中那些士大夫,也頗有善射者。而在這眾多的神射手當中,雖然也有如已故的狄詠,還有環州義勇的何灌者,軍中傳說,他們皆能開三石之弓,但一般來說,如劉延慶這等,能開一石弓左右,射法精準,在軍中便是赫赫有名了,而能開一石五千弓如陽信侯田烈武者,實已是頂尖的高手。這樣的人物,按說只要投身軍中,聲名便很難掩蓋,可是劉延慶此前卻從未聽說過這蕃將軍之名——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是一個蕃將,並且又在橫山蕃軍之故。

哎!橫山蕃軍!

劉延慶禁不住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