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一)(第3/8頁)

《清涼山贊佛詩》為五古四首;其一起頭描寫五台山,共有六句之多:

西北有高山,雲是文殊台。

台上明月池,千葉金蓮開。

花花相映發,葉葉同根栽。

有山出台、由台出池、由池出蓮,而重點在"花花相映發,葉葉同根栽"。此謂清室與博爾濟吉特氏世為婚姻;而一帝娶姑侄姐妹,或兄弟即為連襟,婚姻既密切亦復雜,則如世祖奪弟或其他親族所愛,亦為可恕而不足為奇之事。是誠詩人溫柔敦厚之筆。

王母攜雙成,綠蓋雲中來。

漢主坐法宮,一見光徘徊。

結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釵。

此言世祖邂逅端敬,一見傾心,收入後宮,且為孝莊太後所同意。"王母"指孝莊,而"雙成"切"董",確鑿無疑。"漢主"指世祖;梅村作此類詩,皆用漢朝故事,因為當時最大的忌諱,在夷夏之辨,談宮闈猶在其次,梅村必用漢朝故事者,即恐萬一興文字獄,猶有可辯的余地。

起首六句,描寫道場,下接"王母攜雙成,綠蓋雲中來;漢主坐法宮,一見光徘徊",乃孝莊攜端敬來拈香,世祖因而初識端敬,一見恰如漢元帝之初識昭君:"顧景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後漢書·南匈奴傳》)

昭君已許婚匈奴,漢元帝欲留不可;此則不然:"結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釵。""同心合"典出《隋書·後妃傳》:煬帝烝父妾宣華夫人,先以小金盒貯同心結示意。梅村用此典,可知端敬為親藩侍姬,深得孝莊歡心,故行止相攜;又用"九子釵"一典,可知世祖納端敬,為孝莊所同意。《飛燕外傳》:"後持昭儀手,抽紫玉九雛釵,為昭儀簪髻。"此"後"在端敬,當然是太後,而非皇後。

翠裝雕玉輦,丹髹沉香齋。

護置琉璃屏,立在文石階。

長恐乘風起,舍我歸蓬萊。

前四句既寫端敬得寵,亦寫端敬纖弱,因而常憂其不永年,於是而有以下一段較"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更為纏綿的描寫:

從獵往上林,小隊城南隈。

雪鷹異凡羽,果馬殊群材。

言過樂遊苑,進及長楊街。

張宴奏絲桐,新月穿宮槐。

攜手忽太息,樂極生微哀。

"千秋終寂寞,此日誰追陪?"

"陛下壽萬年,妾命如塵埃。

願共南山槨,長奉西宮杯。"

按:"上林"指南苑,"小隊"句指方位明甚。"果馬"一典最好,說明了許多事實。"果馬"者,可於果樹下乘騎的小馬,自然是為端敬所預備。可以想象得到,端敬嬌小纖弱,而且不會騎馬,故騎果馬,雖傾跌無大礙;從而又可以證明端敬來自江南。倘真為鄂碩親女,從龍入關,如何不能騎馬?若廢後則蒙古人,從小習於怒馬,但"從獵陳倉"偏以"怯馬蹄"為言,而"玉鞍扶上卻東西",偏與禦馬背道而馳,其為妒端敬而賭氣,情事顯然。

"樂遊原"與"上林"為兩地,自指西苑而言,下句"西宮杯"雖用王昌齡《長信秋詞》"火照西宮知夜飲"典,與"新月"句相應,但只點出"西"字。西苑在明武宗時曾開內操,又有"平台"(即"紫光閣")為召見武臣之地,固可視作"長楊街"。

此言南苑獵罷駕至西苑,張樂夜宴,由"新月"、"白露"知其時為八月初。手頭無《順治實錄》,不能細考。

"太息"者世祖,生前之樂至矣盡矣,但愁身後寂寞。於是端敬由"誰追陪"而自陳"願共南山槨,長奉西宮杯"。生生死死相共,較之"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更見情深。

於此可證《古意》第五首,"南山仍錮慎夫人",確指端敬祔葬。

按:其時世祖年不滿二十,已慮及身後,自為不祥之語,故有最後一段:

披香淖博士,側聽私驚猜。

今日樂方樂,斯語胡為哉?

待詔東方生,執戟前詼諧。

熏爐拂黻帳,白露穹蒼苔。

君王慎玉體,對酒毋傷懷。

"披香"典出《飛燕外傳》:"宣帝時披香(殿)博士淖方成,白發教授宮中,號淖夫人。"按:世祖親政後,征博學翰林如方玄成等侍從,極其親密,稱方玄成別號樓岡而不名;此處"淖博士"、"東方生"皆有其人。

由"傷懷"領起第二章,寫端敬之死,及世祖逾情逾禮:

傷懷驚涼風,深宮鳴蟋蟀。

嚴霜被復樹,芙蓉雕素質。

可憐千裏草,萎落無顏色。

端敬歿於八月十七日,首四句寫時寫景亦寫情。"千裏草"切董字,與"雙成"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