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還有比這更惡毒的言論嗎

司馬光也算讀過書、研過史,中國人在北宋之前,甚至就在北宋初年,什麽時候比異族人弱過?不說燕趙習武舊地,就以農民為論,中興宋朝最強的武將嶽飛本人就是農民,之後明朝戚繼光等人的軍隊裏,農民更是骨幹力量,甚至近代新中國成立,也是由農家子弟打下來的天下,農民哪點給中國丟過臉?相反,壞中國大事的,倒全是由司馬光所力挺的禁軍、廂軍所造成的。

他的這種言論,是對整個中華種族的蔑視,是對已往所有歷史的大不敬,可深深地得到了高太後的共鳴。她所需要的國民就是一群懦弱的奴隸,只有這樣,她才會能活得輕松、活得自在,覺得世界真是和諧。

保甲法就這樣被廢除了,宋神宗、王安石苦心經營的不費錢、不誤農的全民皆兵政策,已經實施了十五年,讓兩代人習武成長的政策,就此破滅。幾十年之後金兵突破邊關後長驅直入,直抵開封城下,滅亡北宋時,任何一個有理智、有記憶的中國人都應該知道恨誰。

司馬光這個敗類,如果有保甲法在,國家的希望就不會僅僅局限在開封城內那些糜爛的禁軍身上。

當年新法登台是有步驟的,這時廢除新法仍然有先有後。司馬光是有頭腦的,他先廢了保甲法,卸掉農民身上的武裝,下一步才能讓農民回到水深火熱的舊時代裏。

廢除方田均稅法。

一個時代結束了,農民成了從前的農民,地主變成了以前的地主。

這只是開始,司馬光的動作非常快,難得的是節奏感保持得妙到毫巔。要動手,先雷霆萬鈞,把新法集團打懵,保甲、方田均稅兩法廢除之後,市易法、保馬法也相繼作廢。

這四項搞定之後,帝國的軍、政、商、農四大支柱都面目全非。蔡確、章惇大怒,這是圖窮匕見,上來就分生死!

可是他們一步慢,步步慢,剛想著反擊,司馬光的節奏感決定了一切。你們很生氣是吧,很想咬我是吧,慢來!

帝國這時有件壓倒一切的重量級事務要辦,要以舉國之力去辦,根本就沒半點精力留下來吵架——給宋神宗發喪。

這在封建時代是無比重大的事情,新舊兩黨不管是誰,必須放下恩怨全情投入。尤其是當權的新法集團黨魁,比如蔡確。王珪死後,出殯的主持人,山陵使這個職務非他莫屬。想想神宗皇帝這一生對你們多麽的情深義重,你們好意思在喪期裏添亂嗎?

於是大家用心辦喪事。

喪事過後,天下和諧,所有參與的人,不管新舊黨,都升了官、發了賞。而且時間到了年底,都忙了一年了,連皇帝都死了一個,大家是不是也要休息一下呢?

於是蔡確、章惇、韓縝、司馬光都回家各自過年,準備好年假過去後,再較量。注意,以上這些都是慣例,想當官,想做事,都得按著這套程序走。

只是時間走到了下一年的正月裏,新黨集團發現自己真是太蠢了,不知不覺之中,都是按著官場的規矩辦嘛,也沒什麽感覺,怎麽就掉進了司馬光的陷阱裏了呢?

新年伊始,改年號為“元祐”。開門第一件事,舊黨集中火力猛攻首相蔡確。這位一直走位飄忽,在新舊兩黨之間左右逢源的頂級大佬,突然間焦頭爛額,怎麽也沒有想到,毫無征兆的,他居然大禍臨頭了。

其實他是有些預感的,也做了些努力來挽回。他很清楚,在之前哲宗即位的問題上,在邢恕的鼓動下,他搶了高太後的風頭。這實在很不妙,可是無論在誰的心裏,也沒把這事看太重。

因為宋朝太寬松了,別說稍微搶搶風頭,就是當面讓皇帝難堪,也沒見有啥後果。只是事情總會出現的,什麽樣的奇跡都有第一次。很不幸,蔡確拿到了這個歷史性的大獎。

這個大獎是他在宋史裏排名超級靠前的資本,他的遭遇是一個時代的開始。他的人生落幕的過程,是之後新舊兩黨死掐,不死不休,一次次比誰更狠的開端。

一個要命的借口。

事情從宋神宗的喪事開始。其實山陵使這個職務是不難當的,首先它是個暫時性工作,從出殯到入墓,這個過程只要順利走完,就大功告成。至於危險,幾乎可以忽略。因為慣例上這個職務只有已死皇帝的首相才能擔當,而且喪事結束,該首相按例就要辭職。所以無論怎樣說,有什麽樣的恩怨,這都是一個結束了。句號劃完,人生歸零,誰會去在乎、為難一個辭職了的人?

就算是他的敵人,也會輕輕地放他過去。畢竟官場有它的遊戲規則,其中之一就是,哪怕該敵人徹底倒台,可以安全地去踩上幾腳泄憤,注意,千萬別踩。第一壞了自己的名頭;第二小心報應。誰都有馬高蹬短的時候,這時落井下石,當心自己哪天也走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