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還有比這更惡毒的言論嗎(第4/6頁)

這些人的代表是蘇軾、範純仁、韓維。想表達的想法,集中在免役法廢不廢、怎樣廢、廢完了用什麽代替上。

先說範純仁,他是範仲淹的二兒子,以當年的道德標準、文化標準來衡量,他是一個完人,他擁有一顆平衡之心。

這種罕見的心靈源自於宋朝300年間第一人範仲淹的家風。範仲淹一生從貧苦到大臣、從文臣到武將,走過了一個完整的人生,由此也帶來了他包容大度、不偏不倚的心靈。擁有這種心靈的人,當官時憐憫百姓,做平民時保持自尊,平素裏溫文爾雅,有外敵時卻沖在最前線。

傳到第二代之後,範純仁保持了父親的一些特性,同時也形成了自己的一些風格。如果說範仲淹的心靈是溫文、恢弘的話,那麽他就是溫文、仁厚外加一點點的愚蠢。這點愚蠢是很可愛的,它甚至是範家的傳家特質,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明明知道要得罪權貴也要忠於自己的心靈,甚至明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也要為國分憂。

所謂“在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

好了,說得有點多了,範純仁的平衡心靈覺察出司馬光的行為有問題,他跑去提了個醒。說廢除免役法是件好事,但是要看怎樣去做。太急了會讓基層一團糟,老百姓無所適從。尤其是實施廢除法令的人,要是選不好,會造成大面積的混亂。

平心而論,這是常識。當年王安石改革時,免役法是他和宋神宗反復研究了兩年多才逐步實行的,先京郊再河北,然後才推廣到全國。他司馬光可好,五天之內全國都改!

這種急躁程度簡直是瘋子才能想出來的。

所以範純仁要提這個醒,也覺得但凡有點理智的人都會答應。可是他錯了,司馬光這時的狀態、心靈都絕不能以一個正常人的標準去衡量。

這個醒提得毫無作用,司馬光理都沒理,徹底無視。

蘇軾第二個登場。說實話他上來時司馬光沒想到會聽到不同意見,想當年小蘇同志是堅定的舊黨新銳,和王安石鬥得火花四射,多少年後都是舊黨人士心裏永恒的閃電嘛。

可是十多年過去了,蘇軾已經變成了蘇東坡,人的經歷決定心靈,蘇軾從最初的一步登天的小地主,貶到外地成政治犯,回歸土地沉澱靈魂,這一步步走來,他對事物的看法和從前截然不同了。

這也是他和司馬光的最大區別,司馬光從地主到貴族,哪怕是歸隱洛陽,都處於人文之巔享,受世人的膜拜,從來就沒有身份上的變化,他的心靈從始至終都是純正的士大夫階層。

可惜這一點我知道,讀者知道,宋朝元祐元年時的蘇軾卻不知道。從他後來的表現來看,他把這時的司馬光仍然當作一個純正的學者、公正的長官來對待的。

蘇軾擺事實講道理,把他流放在全國各地的實地經驗告訴司馬光,說免役法也好,募役法也好,其實各有利弊,沒有哪個是十全十美的。真正衡量起來,基本分不出好壞,差不多,只看著眼點在哪個受益階層。

這時司馬光沉默不語。

蘇軾滿腹經綸蕩漾,大段語錄湧了出來。忽然間從兩個具體法令過渡到法令改變的根本上,他想在原始點上徹底闡釋法令的由來和變化。為此,他從神話時期的夏、商、周三代說起,歷經秦、漢、唐、五代,最後說到了宋朝,說得頭頭是道,最後合成一個核心——法令是可以改變的。

司馬光繼續沉默不語。

蘇軾卻暴跳了起來,他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在堂堂當代文壇領袖蘇東坡說事時,聽眾居然臉露憤色、表情不爽,這是對他學識風采的極大蔑視!

卻不知在司馬光的心裏,他蘇軾已經把當代最偉大的史學家侮辱得身無寸絳了。和《資治通鑒》的作者說法令的優劣,尤其是該法令還是他15年之間念念不忘刻骨銘心的免役、募役兩法。

蘇軾你當我是白癡啊。

更可氣的是,我不理你,你居然從夏朝開始說事,一大堆的一直啰唆到了本朝。你不知道我15年間都幹的什麽吧,我用你來給我講歷史?

居然還要求我聽的時候臉露微笑!

何況你口口聲聲說法令必須變,得與時俱進,我看你是忘本了。本黨魁在15年前就公布了舊黨的法令觀念——法不可變!

最好是三代時的古法一直流傳到今天,宋朝才會是最完美的社會。這樣子與俺當面唱對台戲,你是個叛徒吧。

可惜的是,蘇軾先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直講了下去,這中間司馬光的心理動態被他統統忽略。見到黨魁大人臉色不悅,他反而怒了,覺得應該給對方上上官方禮儀課。

蘇軾說,當年你和韓琦老相公爭論陜西刺勇事件時態度很惡劣,說得很尖銳。韓琦很不高興,而你堅持到底。現在你當了宰相,難道不容許下屬說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