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聖人PK文豪(第2/7頁)

拋開上面的真實性,“道理最大”就是理學家們的核心力量。這些人披著宋朝的官服,口中念念有詞忠君愛國,可是在行為上敢於做一切他們認為對的事。比如程頤在現實中的身份不過是個有光明的未來,可眼下還只是個低官階的芝麻小官,他就敢上管君、下管臣。

他堂而皇之地擋住了宋朝的官員隊伍,在這個隊伍裏有宰執、有兩制、有三司、有台諫、有親貴,哪個都是他碰不得的,可他站得非常穩,面沉似水。

你們要去哪兒?

司馬光府啊。

去吊唁嗎?你們都錯了。程頤以一貫的教育家嘴臉給宋朝的頂級官員群落上集體大課——孔夫子曾經曰過,如果某天悲痛哭泣過,就不能再尋歡作樂(子於是日哭則不歌)。你們剛剛在皇宮裏歡樂過,這時再去司馬光府上吊唁,是對亡靈的不尊重。

官員大隊啞了,面對這個囂張的掃興人,得怎麽辦呢?換一個人。哪怕他是帝師,這時也是自找沒趣,官大一級壓死人,當面斥責、背後出招,哪一種都能讓他不死不活。可程頤就不同了,他是理學宗祖、當代大儒,尤其還端出了孔夫子,從哪一點上說,都動不得。

沉默中有人打了個哈哈:“孔夫子是說過哭的當天不能歡樂,可沒說過歡樂那天不能哭嘛。”搞個小怪,閃出個台階,大家都退一步多好。

可是程頤不退,他是理學宗師,講究的就是誠心正義、無愧天地,最厭惡的就是這類油嘴滑舌投機取巧的東西。他怒了,站在當街堅持真理,無論怎樣都不放官員們走。

這時官員隊伍裏走出了一個人。前面說過,這世界很大,以程頤的神聖光環,也仍然有極少數的人不怵他。這人就是其中之一,現任翰林兼侍讀蘇東坡。

誰都很生氣,可走出來的仍然是蘇軾,這人的天性是太強烈了,有話要說,就一定得說。他笑嘻嘻地走到程頤面前,轉身面對大家。

程大人說的是有根據的,這是漢朝名人叔孫通定下的禮儀,是很有名的啊。

瞬間大笑,在場的每個人都學識豐富,叔孫通……那是漢朝時蒙冤被斬首的一個衰人,程頤學誰不好,非得向這樣的例子看齊。

程頤哪兒受過這個,蘇軾在他的眼裏一直是個油嘴滑舌的極品市井小調的高人,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敢對他無禮!

大怒之下,他轉身就走。還好他理智尚在,沒選擇和蘇軾單挑,和宋朝第一文豪打嘴仗,他鐵定當街吐血。程頤走了,官員們比剛出皇宮時興致更高,一路踏歌走向司馬光的靈堂,集體行禮,然後各回各家。

回家之後,又有新的笑料傳來。蘇軾意猶未盡,在家裏給程頤起了個綽號,叫“鏖糟陂裏叔孫通”。鏖糟陂是開封城外的一個地名,非常偏僻,土裏土氣。這句話連起來讀,意思就是在那個偏僻的沒人去的冒傻氣的地方有個人叫……程頤。

哇哈哈哈,全開封的官員們都拍案叫絕,蘇軾罵人都這麽有水平!實在是高!程頤在沒進京之前,不管有多大的名望,本質上就是洛陽伊水邊上的一個農民,鏖糟陂裏,虧他想得出來。

歡笑在繼續,在人們的心中,甚至在蘇軾的心裏,這只是一時的調笑,人生是需要嘲笑以及自嘲的,這本是社交的一部分。可是誰能知道呢,就是剛才的這些小玩笑,讓北宋走上了滅亡之路。

官場的噩夢開始了,宋朝在這時開始變味兒。

宋朝是最風雅的時代,截止到司馬光去世,北宋官場是一種雍容端穆的氣質。每一個官員都講究舉止禮儀端莊,哪怕身為宰執,都會因為發言時聲音過高丟官罷職。

在宋朝,一個沒有風度的男人,不是男人。

這一點在司馬光吊唁事件上也得到了體現,蘇軾諷刺得輕描淡寫,程頤離去時口無惡言,仍然保持了各自的風采。只是私底下怎樣就不好說了,比如在翰林院內部。

帝師、侍讀平時都在翰林院坐班,蘇軾、程頤每天都要見面,午飯也得一起吃。廚子們開始作難了,河南的老夫子仁慈得像和尚,從來不吃葷,他們得給做素菜;出身美食之鄉的蜀川蘇學士卻是位舉世聞名的饕餮,此人無肉不歡,就算在流放的途中,也想方設法吃豬肉。

生來的死冤家,早晚出事。

年底十一月,館閣人員的考試開始了,兩人又鬥了一次,程頤還是輸家。作為當世第一大儒、理學始祖、帝師的身份,館閣考試的出題人竟然不是他,而是嘻嘻哈哈伶牙俐齒的蘇軾。

蘇軾很開心,他決定出個有難度、有力度、切實際、能發揮的題目,一句話,得體現出他蘇軾本人的性格、水平。

平心而論,他達到目的了——“今朝廷欲師仁宗之忠厚,懼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而或至於媮;欲法神宗之勵精,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而流於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