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的基督教(第2/5頁)

他們的頭會突然急速往後,他們常因此而喊叫,或不自主地發出聲音……有時候他們瘋狂地甩頭,連臉都認不出來了。我看到有些人前後搖動自己的頭,快到女人的頭發像馬車的鞭子一樣分開來,但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28]

使徒保羅不只要女信徒安分,還要抑制狂熱的活動。他寫信給哥林多教會,要求女性把頭包好,這一點經文中描述得很清楚。他還警告男信徒要將頭發剪短(《哥林多前書》,第十一章,第十四節)。此外,也有考古證據指出,在保羅的時代,哥林多地區還有人在祭拜狄俄尼索斯,有位二十世紀福音派的學者因此總結:“狄俄尼索斯的信仰或多或少影響了活潑的哥林多基督徒。”[29]

毫無疑問的是,早期有些基督徒沉迷於從事某種奇怪的行為,但參與人數有多少、過程中是否進入狂喜狀態,我們就不清楚了。基督徒稱它“說方言”(glossolalia),現代人則稱為“舌語”。第一次有教徒從事這個行為,是出現在《使徒行傳》中。那天是猶太人的五旬節,有數百名信眾聚集圍觀:

忽然,從天上有響聲下來,好像一陣大風吹過,充滿了他們所坐的屋子,又有舌頭如火焰顯現出來,分開落在他們各人頭上。他們就都被聖靈充滿,按著聖靈所賜的口才說起別國的話來。(《使徒行傳》,第二章,第二節)

路過的人以為他們醉了。但實際上,奇跡般地,各民族的基督徒都結合在一起了,包括帕提亞人(Parthians)、米提亞人(Medes)、埃蘭人(Elamites)、埃及人、羅馬人以及猶太人,他們終於可以相互溝通了。從《舊約聖經》記載的巴別塔倒下後,希伯來人所煩惱的語言不通問題,在此時克服了。

哥林多人後來也學會說方言,但保羅又譴責這種過度熱情的行為。他沒有禁止這種行為,還說它符合教義,是“屬靈的恩賜”,這種神賜的語言現在已經無人能懂了。但是,保羅依然在意大眾的觀感,擔心教外人士如何看待這種行為:“所以,全教會聚在一處的時候,若都說方言,偶然有不通方言的,或是不信的人進來,豈不說你們癲狂了嗎?”(《哥林多前書》第十四章,第二十三節)。

但說方言真的是一種集體狂熱的信號、象征,或某種被引發的出神狀態嗎?社會語言學家威廉姆·薩馬林(William Samarin)曾在1972年出書討論方言,他堅持,不管是古代或是現代,這都與宗教狂熱無關。他告訴我:“任何人都做得到。你只需要相信你會說另一種語言。”[30]這麽說也有道理,因為教徒說方言時,不會有出神時的特征,比方說抽搐或扭曲身體。人可以假裝在說方言,假裝沉浸在其中。信徒當然有動機這麽做:在早期的基督教社群中,得到“神賜”而能說方言,大家都會尊敬你。保羅也向哥林多人吹噓自己“比所有人都能說更多方言”。同樣地,在我們現代,電視上有名的傳教士有時也會忽然說方言來表示自己具有神靈的權威,之後再若無其事、不改語調地轉換回英文。音樂和舞蹈可以喚起一些特異的心理狀態,但在這些情緒激動的團體裏,不一定會發生說方言的行為。很多案例是發生在獨自禱告的時候,當然這種情況就無法證實了。[31]

另一方面,對於熟悉這類行為的社會來說,說方言就是在改變意識狀態。薩滿巫師會這麽做,某些非洲的基督教靈恩派也會有狂熱舞蹈。民族志學者也記錄過,在北美喀多族(Caddo)豐收祭典中,一位老人“慷慨激昂地說了一串深奧的話,急促又尖銳,一個字也聽不懂”。[32]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時,語言學與人類學家費利西塔絲·古德曼(Felicitas Goodman)在數個文化中調查方言的表達方式,她發現語調的形式都一樣,這意味著基本的心理狀態相同。今日的基督徒告訴我們,說方言會產生極度喜悅的感覺。住在美國田納西州東部諾克斯維爾市(Knoxville)的牧師達琳·米勒(Darlene Miller)表示:“那是絕美、平靜、宜人的感受。你感受到一股力量,知道那是神降臨了。甜蜜、美麗的感受簇擁而來,神的力量充滿全身,你不得不從口中發聲流瀉出來,身體完全無法控制它。”[33]某位當代的天主教靈恩派信徒在獨自禱告時,發現自己開始說方言:“就那樣發生了,靜靜地、溫柔地,我開始用瘋癲的語言贊美上帝。在那一刻,我了解到,把自己交給上帝,那感覺不是被吞噬,而是被充滿了,成為完整的人。聖靈對我唱著言語無法表達的愛,我感受到了。”[34]

基督教文化形成之前,在早期的地中海地區,說方言的行為就很普遍,人們知道那會產生狂喜的感覺,還會在迷亂中說出未來之事。在希臘聖地德爾斐(Delphi)神殿,傳達神諭的是女祭司皮提亞(Pythia)。據說在開始傳達神諭之前,她會吞咽月桂葉(或吸收它的香氣),接著就說出沒人聽懂的話,需要祭司詳加解釋。通常她代表的是阿波羅,但冬天時則換成狄俄尼索斯。早期基督徒也許受到德爾斐儀式的啟發,覺得說方言可以適切地表現被神靈附身的狀態,或表達溢滿的宗教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