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的基督教(第3/5頁)

這並不是在貶損基督徒,或說他們抄襲皮提亞或其他希臘的狂熱儀式。但既然基督教融合了希臘文化的許多片段,早期的基督徒自然也吸收了說方言的概念,好用來表現人進入特殊的、神靈所應允的心理狀態。當然有些人是假裝的,知道如何在正常、非狂熱的心理狀態下做出說方言的樣子。但不論真假,信徒都能控制開始與持續的時間,否則保羅也不用費心禁止過度說方言。韋恩·米克斯(Wayne A.Meeks)認為,在早期基督教儀式中,說方言還在可控制的範圍內,“發生的時間可以預測,還伴隨著特殊的身體動作”。信徒可以借由其他儀式引發說方言的能力,感覺受到神眷顧。說方言可助長個別信徒的威信,也能促進全體的團結。[35]

無疑,早期的基督徒一定認為,說方言是神所賜予的極喜狀態。二、三世紀的教會領袖德爾圖良(Tertullian)還說,只有上帝偏愛的人才會說方言。他還挑戰異教徒馬吉安(Marcion),看他是否能跟自己一樣“創作一段詩篇、打造一個願景、背誦一篇禱文——讓神靈帶領著,在狂熱與狂喜中,用任何自然發出的語言表達”。[36]由此可見,早期的基督徒應該希望他們的聚會能充滿特別的感覺,像是交流、極喜、歡愉等。米克斯認為,受洗也會產生些微抽離的感覺。當施洗者將聖水澆灌在受洗者頭上,並大喊:“阿爸!”(Abba,亞拉姆語“父親”之意),便表示聖靈已經進入、充滿受洗者的靈魂。[37]

因此,平心而論,一、二世紀的基督教、希臘的神秘慶典以及羅馬的“東方宗教”,這三者的相似之處在於,它們給信徒某種體驗,讓他們感受強烈的情緒,甚至達到狂喜的狀態。不像西布莉女神的信眾,基督徒不會拿刀劃自己[少數的例外之一是自閹的神學家奧利金(Origenes Adamantius)],也不像狄俄尼索斯的信徒會跑到山裏面生吞活剝小動物。他們唱歌、吟誦、喝酒、跳舞、甩頭發,情緒一來,就用方言或普通話預測未來。

我們也不應以偏概全,畢竟基督教派別很多、教會也很多,敬拜形式也就各色各樣。保羅的規矩看來有點古板,只有像他自己那樣的領導者才能說方言,公開場合演說也僅限男性成員。另一個極端的早期基督教派是弗裏吉亞的孟他努派(Montanist),由孟他努和兩位女先知所領導,據說,他們預言時會進入出神的狀態,沉迷在與“東方”宗教相似的狂熱儀式中。孟他努本身曾是西布莉女神的祭司。值得一提的是,長久以來,人們總是將集體狂熱儀式和性愛放縱聯想在一起,因此孟他努派比起其他基督徒在性生活上更為拘謹。[38]也許因為他們的狂熱儀式更吸引人,孟他努派在二世紀快速傳遍小亞細亞,甚至愛吹牛的特士良也加入他們的教派。

盛行於古希臘與羅馬世界的“東方”宗教中,只有基督教以各種形式流傳下來。在公元一、二世紀,基督教會成功,是因為它具有某個獨一無二的特點。其他宗教人士沒有留意到,比起慶典和儀式,社群歸屬感帶來的精神滿足更為長久。佰克特指出:“在異教的神秘儀式中,信徒在神靈的庇護下齊唱、慶賀,彼此凝聚在一起……但這類因慶典而產生團結感,慶典結束後就停止了;唱歌跳舞一日或一夜後,便就地解散了。”[39]難怪這些神秘教派得發展管理階層來維持教務,伊西斯和西布莉甚至有神廟和祭司,但只有基督徒才有長久的社群觀念。窮人在狄俄尼索斯或西布莉的祭典中獲得幾個小時的狂歡宣泄,但在教會,他們能得到實際的物質支持,比如每次禮拜時,比較富裕的弟兄會提供免費的一餐。單身女性或寡婦在其他宗教的儀式中得到暫時的解放,但教會能提供她們長久的互助網絡,包括物質上和社會上的。[40]某個羅馬評論家觀察到(也許還略帶羨慕的語氣):“基督徒靠一些神秘的象征和標記彼此相認……不管到哪裏,他們都會展現泛濫的宗教情感,輕浮地稱呼彼此‘兄弟’和‘姐妹’。”[41]

基督教的團結部分來自耶穌親切而直接的態度,十足具有社會主義精神。不過,教徒的團結也有一部分建立於負面的想法與末日感。耶穌宣揚,現有的社會秩序很快就會讓位給通往天堂的路,因此過去的社會與家庭關系都不重要。既然末日即將來臨,沒必要生養小孩,也沒必要守著(不信邪的)配偶和家人。不過這些面向,都被我們現代“崇尚家庭”的基督徒巧妙地忽略了。基督徒只有彼此,靠著對末日論的信念形成社群,緊緊依偎在一起。就一、二世紀的大部分歷史看來,他們對末日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基督徒結黨成派,比非基督教的猶太人更為團結,因此成了羅馬當局的眼中釘。羅馬人處死許多基督徒,反而讓他們更加緊緊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