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9頁)

“說得太對了!”這位好脾氣的阿富汗人叫道,“我就偏偏喜歡開快車,還喜歡那股不負責任的勁頭兒!在美國的時候我兩樣都占,而在阿富汗工作,我每天都哀嘆這種生活一去不復返了。”他舉起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然後又說道,“然而早早晚晚有一天,我們都得成熟起來。”

“我肯定,你的國家會成熟起來。”我鎮定地回答。莫西布對自己剛才的發言感到相當滿意,現在則稍微有點臉紅,但是他仍然愉快地點了點頭,他不是那種跟對手死犟到底的人;相反,他尊重敢於回擊的人。

“還有人需要加香朗姆酒【8】嗎?”大使問道,仆人把我們的杯子重新斟滿,火也燒得更旺了,我們重新搭配演員,開始朗誦第二幕。這時候,我們都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角色,而且,不管我們如何演繹自己的角色,聽眾們也都習慣了。如果今晚的哈裏・布魯克說話不帶布魯克林腔調而是帶著誇張的英國口音——我認為兩種都很糟糕——我們也樂於接受這種表演方法。當英格麗小姐叫道“哈裏,求你幫個忙,去死吧!”的時候,聽上去活脫脫就是個呆頭呆腦的、隨時隨處可見的那種金發美人。到第二幕結束的時候,我們在這座古老的城堡裏已經營造出了一種戲劇家們可遇而不可求的氣氛。演員與觀眾渾然一體,心心相印。我認為其中部分原因在於,那間溫暖安靜的房間裏的每個人都明白一點,如果他在我們的戲劇中找不到某種滿足感,那麽他在阿富汗就找不到可以逃避現實的地方。他要麽在戲劇中宣泄情緒,要麽就只有不參加我們的活動,獨自落寞。所以我們大家互相依賴,異乎尋常地積極主動,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在未來的十六七個月裏,我們得跟這群啰唆的鄰居一起尋找樂趣,別無他法。正是因為如此,喀布爾的生活——沒有公路,沒有電影,沒有新聞,沒有任何東西——才如此豐富多彩。我們在這有限的幾個人身上挖掘秘密,而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隨便結識些泛泛之交,每次在同事身上發現新東西,都具有特殊的意義。比如說,我從來沒想到,美艷動人的英格麗還有如此鬼靈精怪的一面。

第二幕之後的對話與第一幕之後的大不相同。不知怎地,這出戲滲入到我們的思想裏,主宰了我們的心智。我們這些懦弱可憐的朗誦者無力控制自身的意志,而我們想要塑造的角色卻仿佛具有了真實的生命一般。哈裏・布魯克和他那位野心勃勃的金發美人好像當真與大家在這堅固的大使館裏同處一室。

“我們國家可以用得上你們這類人。”莫西布・汗對扮演垃圾回收商的英國人說。莫西布的意思並不是說需要他這樣的牛津小夥子,而是需要垃圾回收商。

“關於善良的哈裏老頭,這出戲描寫的遠遠不夠,”英國人贊同道,“米勒,美國能達到今天的狀態,有多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哈裏這類人?”

“我想應該是很大程度上,而且我認為你能發現這一點相當地聰明。你沒去過美國,是不是?”

“沒去過,但是朗讀這部分令我想到,人們會情不自禁地把哈裏當作典型的美國人。我們嚴厲地指責他,在戲裏也是如此,但是我們忘記了他也是國家的有生力量,不管我們喜不喜歡他這個人。”

格麗琴・阿斯科維斯小姐說道:“確實,馬克,你那部分讀得特別的好。你學習過戲劇嗎?”這句評語可是讓那些小夥子們心驚肉跳。

“上學的時候我參演過《極限挑戰》這部戲。”

“我們本想演這出戲來著,”赫伯特爵士插嘴說,“但是年輕人覺得過時了。你說是嗎,米勒?”

“我恐怕是這樣的,但是我也覺得應該朗誦這部戲。很有趣。”

“英國戲,不是嗎?”赫伯特爵士問道。

我沒有回答赫伯特爵士的問題,此時我正盯著格麗琴小姐看,同時有一種模糊的預感,在喀布爾,我們兩人會越走越近……用不了多久,所有的女主人都會很自然地邀請“格麗琴和馬克”,再過上幾年,大家都會被請到沙・汗的大院子裏,支起帳篷,莫西布・汗騎著白馬當我的伴郎,來參加我的婚禮。

一切都是順水推舟的事,格麗琴・阿斯科維斯和馬克・米勒在阿富汗走上婚姻的聖壇;我看著她,發現她紅了臉,因為她也一定陶醉在同樣的幻想中,可是,她的臉是模糊的,我只看見了一件淺褐色的罩袍,散發出香水的氣味,還有一雙美國式的馬鞍鞋。我還聽見了“喜迪卡”的名字,我還看見了喜迪卡的叔叔莫西布・汗,這時我明白了,我絕對不應該娶格麗琴・阿斯科維斯,不管我們的愛情是多麽水到渠成的事。我渴望見到喜迪卡・汗那張隱藏不見的臉蛋,那舞動的罩袍,還有那小姑娘有意無意間挑起的強烈情欲迷住了我的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