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頁)

在火堆旁坐著的瑪格麗特女士說:“令人心碎啊。赫伯特爵士想要離開灌木叢,但是那些信差提醒他必須結果了那頭熊。那是他的使命。於是他撲過去——那些男人說的——但是那頭熊已經一瘸一拐地逃到樹林深處去了。”夫妻倆沉默了,我們側耳傾聽,呼嘯的風聲將冬天最後一場暴雪刮碎。

“我在那頭悲泣不已的熊身後追趕了將近一個小時,”赫伯特爵士平靜地說,“追上它並不難,因為那頭畜生不時地又哭又喊。那場面絕對十分怪異。那頭熊不是個畜生。那是一切被人類獵殺的可憐蟲的化身,鵪鶉、野鹿、兔子。我可以告訴各位,那頭熊對我哭訴,痛苦地嚎叫著。最後我發現它筋疲力盡地倒在一棵樹旁。就在我靠上去的時候,它還在悲泣著連連慘叫。以上帝的名義,我要告訴各位,那頭熊……”

“你開槍了嗎?”法國大使用法語問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怎麽開的槍,但是我確實那麽做了。然後我就飛奔回斯利納加的酒館去找那個曾經警告過我的男人,但是他已經走了。”

“這個故事的寓意何在呢,赫伯特爵士?”莫西布・汗問道,“如果今晚我們獵殺一頭狼的話,它可一準兒做不出這種事來。”

“這個故事的寓意就是,莫西布・汗,這個房間裏沒有誰能對我們在阿富汗遇到的事情胸有成竹。你,麥克斯維爾小姐,難道你們華盛頓政府沒有給你發一份打印得清清爽爽的小冊子,告訴你喀布爾是什麽樣嗎?氣候惡劣。衣服也不涼快。還有痢疾。”

“確實有。”麥克斯維爾小姐笑起來。

“上面說的沒錯,是吧?”

“說的沒錯。”

“但是這本小冊子可有讓你預料到今日?要來跟我們聚會就得早晨六點起床打印劇本?在集市裏被毛拉襲擊?看見狼沖向你的汽車?”

“沒有,”麥克斯維爾小姐平靜地說,“華盛頓的小冊子裏沒寫這些事情。我做夢也沒想到能在這世上找到一個如此溫暖,如此富有人情味的房間。今夜,我深深掛念著的每一個人差不多都在這裏。至於毛拉和狼,我倒也沒料到。現在我覺得這些事好像都沒發生過。”

“我就是這個意思,”赫伯特爵士說,把手伸向人群,“現實生活絕不會讓我為遇到克什米爾熊預先作好準備。我很肯定這件可怕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但是,麥克斯維爾小姐,多年以後,那些狼對你來說會變得如此真實,正如那頭哀嚎的熊之於我。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多年以後,阿富汗在我們的回憶中也會變得真實。”

“聽你的話,好像我的國家很難理解,”莫西布・汗反駁道,“其實非常簡單。你只要讀讀第十一版大英百科全書裏,亨格福德・霍迪奇上校爵士所寫的文字。”他念出這位上校的姓名時,咬字過分準確了。

“你說什麽?”瑞典女孩用法語問道。

“請允許我。”莫西布・汗說道,向赫伯特爵士鞠了一躬,從圖書室的書架上取下大英百科全書第一卷,翻到講阿富汗的那篇文章,故意學著英國人的口音念道:

“阿富汗人在孩童時代見慣了殺戮,他們熟悉死亡,打起架來大膽殘暴,卻容易因失敗而沮喪;性格過分暴烈,目無法紀;表面上態度坦率友善,尤其是當他們有求於人時,一旦索要不成馬上變得粗野殘忍。他們肆無忌憚地作偽證,背信棄義,貪得無厭,睚眥必報,手段窮兇極惡,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為了區區小事作奸犯科,卻通常無需受到懲罰,然則一旦實施懲罰則手段駭人聽聞,這情形世上絕無僅有。阿富汗人之間紛爭不斷,巧言令色,互相猜忌;反目成仇、聚眾鬥毆之事時有發生;出門在外,他們隱瞞行程,不肯說出自己的目的地,或者幹脆故意誤導他人。阿富汗人的本性類似猛禽的習性。按照禮節和傳統,阿富汗人尊重自己地盤上的外來人,但同時也認為理應警告對方自己將要發動攻擊,甚至先下手為強,一旦對方離開自己的地盤就立即猛撲過去。在阿富汗人眼中,打擊犯罪和收取賦稅一樣是暴政。他們喋喋不休地誇耀自己的高貴血脈、獨立傳統和勇敢精神。他們自認為是萬國之始,每個人都覺得所有的阿富汗人都跟自己一模一樣。

“我提醒各位,以上這些內容自成一段,”莫西布・汗警告大家,“我常常納悶,到底需要多久我才能成為你們心目中典型的阿富汗人?你們覺得我應該狡詐圓滑、說謊成性,但為什麽我偏偏不是這樣的人?原因就是我們身上的那點‘猛禽’特質。一個人怎麽會變成猛禽的?反正,第一段我是讀不下去,好在下一段又讓我看到一點希望。我可以接著讀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