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2/8頁)

努爾難過地看著這些橋,用英語說:“當然,你能夠理解,這些都是我出生前發生的事情了。”然後他用普什圖語解釋道,“但是我記得父親後來告訴我們說,‘我們去政府那裏警告了他們,那些德國橋梁到了春天根本沒法對抗我們的河水。’他們被告知,‘你們以為自己夠聰明,能教給德國人怎麽幹活?人家可是在歐洲各地建造過橋梁。’我父親回答說他從來沒見過歐洲的河流,在他看來,這個德國人也沒見過阿富汗的河流,然後爭論就沒了下文。”

吉普車又向下沉了一點,努爾用英語說:“沙・汗是個學問又好、膽子又大的人。那時候他還沒有如今的地位和榮耀,但是他拒絕讓這件事不了了之。他告訴德國人——”這時候努爾・木哈姆德改用普什圖語,“‘這些橋梁對我們而言比對你們更重要。它們是我們第一次連通西方世界。如果修成了,那麽我們這些希望國家變得更先進的人也就成功了。如果沒修成,接踵而來的將會是可怕的後果。現在,教授先生,請留心聽我告訴您,有時候到了春天,你們所謂的沙漠小溪會從山裏怒吼著傾瀉下來,沖出寬達兩英裏的河道。那河水能把房子那麽大的巖石都沖跑。除了山上,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沖垮。而到了第二天,那河水又會變成涓涓細流。教授先生,請給我們建一些寬大的橋梁,至於那些漂亮的裝飾塔就算了吧。’

“德國教授很生氣,沙・汗居然膽敢如此直接地跟他說話。他堅持召開了一次政府會議,並發表了一番語氣冷淡的講話。‘我想要告訴你們,我已經將橋柱打進了地基。我在阿富汗修過的橋梁比這裏曾經有過的總和還要多。我的橋遇到沙・汗說的那種洪水,一座都不會垮。’我必須說,沙・汗是名鬥士。他回答說,‘建築學教授先生,您說的完全沒錯。橋是不會垮。這點我相信。但是阿富汗的河水,就像阿富汗的人民一樣,決不從正面打擊敵人。您那些結實的橋梁就像英國軍隊一樣。他們的士兵比我們的強十倍……吃得好……裝備也好。但是我們並沒有排成兩列縱隊開向英國人,聽任他們向我們射擊。我們有一千種狡猾的手段能把他們包圍起來。他們會抗議說,這不是體面的戰鬥。但是我們會把他們打垮。我們的河流會沖垮您的橋梁,教授先生,因為它們不是歐洲的橋,抗不住阿富汗的河水。我們要的,教授先生,是狡猾的阿富汗橋梁。’

“德國人回答說,橋就是橋。然後沙・汗喊起來,在阿富汗可不是這樣。最後吵到國王那裏去了,他命令沙・汗閉嘴。德國大使解釋了一切,說沙・汗是在法國受的教育,精神狀態不穩定。

“於是橋就修起來了。第二年春天沒發洪水。有十八個月的時間,我們享受著從喀布爾到坎大哈的這座美妙的通路,阿富汗人開始和全世界接軌了。第二年冬天山裏下了一場大雪,轉年的春天又特別暖和,兇猛的洪水一瀉而下,把房子那麽大的巖石都沖走了。洪水沖到了橋上,德國人說的沒錯。他的石頭橋柱很穩固,這跟他說過的一樣。橋很結實,這也說得沒錯。但是橋的跨度太窄,我們的河水把周圍都淹沒了。道路全被沖塌,就剩下那些孤零零的橋了。”

“為什麽不重修那些道路?”我問道。

“重新修過了,”努爾說,“被另一場洪水沖垮了。我們又修,又發洪水。我父親計算出,為了使這些橋能夠正常使用,需要十萬名工人終年勞作。於是,第三次洪水過後,政府說,隨它們去吧,誰又需要橋呢?然後這座本應使我國暢通無阻的橋梁,就成了蠢行的紀念碑。”

“後來那位教授怎麽樣了?”我問道。

“第一次洪水過後,他從喀布爾旅行到坎大哈,不願意相信他所看到的景象。我在歐洲幾條最大的河流上修建了幾百座橋梁。他嚷著。他站在一條只有兩英尺深的河中央,哀號著,這種小水坑怎麽會把大橋都沖垮?即便到了那時候,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那些巖石就是那個小水坑從山上沖下來的。”

“他離開阿富汗了嗎?”

“沒有,他回到喀布爾,對所有願意聽他說話的人炫耀,說他修建的橋柱,沒有一根曾被洪水沖垮。他把自己弄成了英國人所說的‘相當乏味’的那種人。他喋喋不休地給人家講他的橋。德國大使館最後終於把他叫去,他們說了什麽我們不得而知,反正那天晚上他回到房間,對著腦袋開了一槍。”

努爾悲哀地搖著頭,依舊等著卡車出現。“你無法想象那些橋後來有多慘。只要政府想采取點新辦法,毛拉和山裏的首領就會笑話他們說:別忘了德國那些橋!你是美國人,你可能不喜歡德國人,因為你們打過兩次仗,但是在阿富汗的德國人都是好樣的。我們遇到的大多數好人都是德國人,但是修橋的事情之後,他們就不受信任了。他們的信用被一劈兩半。那些該死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