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8頁)

他搖搖頭,問道:“順便問一句,你在坎大哈要見一個德國醫生,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的?”我問。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得恨不得踢自己一腳。也許是河水太冷,把腦袋都凍得不轉了吧,但是話已出口,無可挽回了。努爾結結巴巴地說:“反正,我就是知道。”

阿富汗人和美國人相處有一個規矩,為了不讓對方難堪,大家都避而不談間諜的話題,比如說他們那邊的努爾・木哈姆德和我們這邊的理查德森。努爾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發現了我在坎大哈的任務之一就是去探訪奧托・史迪格裏茨,又不小心被我知道了,這固然是他的閃失;他本來應該把嘴巴閉得緊一點。但是,他一旦說漏了嘴,我也不應該追問下去。這樣我一來對好朋友出言不遜,二來也羞辱了一個好間諜。我感到十分抱歉。

他很快鎮定下來,說道:“再走出去幾英裏,如果我們能走出這條河的話,你會看到我父親和沙・汗建造的橋梁。你也許會笑話它,但是這座橋已經用了三十多年了。”

最後,終於來了一輛卡車,人們叫喊著,拿著繩子跳進了河流,把它系在了我們的車前軸上。他們總算把我們救出了這條河,還不願意拿報酬。我們給遞上香煙,這下子他們倒是很感激地接受了,還滿臉笑容地安慰我們說,南邊的那些河流不會給我們再找麻煩了。“但是再過兩個禮拜。嗚!嗚!到處都發洪水!六七天工夫,道路就都給沖沒了。”

我們又重新上路之後,努爾·木哈姆德說:“所以,米勒大人,如果我對你說我們有阿富汗人自己的做事方法,請別以為是我頑固不化。只是這樣做真的有效罷了。”

“從另外一方面說,”我爭辯道,“如果你們阿富汗老是用外人沒法弄明白的獨特方法解決問題,如果你們以此為借口無所作為,那麽俄國人就會趁虛而入,幫你們解決問題。”

“我們已經卷入了這場鬥爭,你和我都是,”努爾表示同意,“希望我們在俄國人越俎代庖之前就能完成這個轉變。”

“我們政府的政策正是要幫助你們。”我說。

“但是請您理解一點,米勒大人。我們很快就要到坎大哈,您將要對納茲魯拉形成自己的看法。我向您保證,他跟咱們站在同樣的立場之上。他比你我二人更加理解這些事情。請不要一開始就惹惱他。如果跟他這樣的人鬧僵了的話,我們會失去整個阿富汗。”

“我可不想惹惱他,”我堅定地說,“我想找出他妻子的下落。”

“我也一樣,”努爾向我保證,“但是得用阿富汗人的方式做。”

我想說句刻薄的話,這時努爾已經把車停在了他父親和沙・汗修建的那座橋邊,橋下是一條比較小的河流,本來德國人還想過段時間來修橋的。這座呆頭呆腦的橋看上去仿佛是在破舊的遊樂園裏的一架過山車。橋是木頭做的,毫無歐洲人的審美趣味,但是顯得很結實,一百年都不會倒。我暗自想道:如果德國教授設計出這樣的橋梁,歐洲人會在勃蘭登堡門那裏把他吊死。

“秘訣就是,”努爾對我解釋道,“在通向橋梁的道路上修一些大斜坡。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嗎?”

“不太明白。”我回答說。

他用食指在吉普車的擋風玻璃上畫了一個橋梁示意圖,連著一條陡然矮下去的平路,這條路遇到橋梁的地方又擡高,穿過去之後在另一邊又矮了下去。努爾的示意圖顯示出一個鋸齒狀的大寫字母W。“你也許管它叫阿富汗式橋梁。它對河水說,我想穿過去,但是我知道不能讓你受苦。所以如果你的河水要泛濫奔騰,請向下,流到道路的矮坡上,別礙我的事。其他時候我也不礙你的事。是挺蠢的,但行之有效。”

我遲疑地問道:“但是洪水的時候就不能走那條路了?”

“當然不能,”努爾說,“但是如果你讓河水順其自然地流淌,一年只有一兩次會淹沒道路。有誰會整年離不開一條路呢?也許讓路歇歇也是好事。”

雖然對於這種避重就輕的回答,我想出了六種巧妙的回敬方法,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德國人妄圖駕馭的這條河流把我的屁股都浸濕了;而經過阿富汗人那座用巧勁兒修的橋時,我的屁股還是幹的。而且五十多年來,一向如此。我閉緊了嘴巴。

我們正待整裝出發,一輛卡車從加茲尼城方向沿路開了過來,車上有一隊奇特的人,穿著色彩鮮艷活潑的服裝,長長的黑發就像古希臘的雜役:前面是厚重的黑色發卷,剩余的頭發垂及肩部。他們的面孔好似鷹隼,比一般的阿富汗人顯得蒼白一些。他們長相英俊,但其中有一個我認為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長相特別俊美。起初我不確定那是個男孩,卡車通過大橋的時候我一定是盯著他看來著,因為他用普什圖語嚷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話,惹得卡車上的同伴們為他的傲慢喝起彩來。為表答謝,他像姑娘一樣做了一個優美動作,但是他聽到我用普什圖語嚷了一句同樣猥褻的話時嚇了一跳。他哈哈大笑,把頭擺來擺去,讓長頭發在陽光裏閃閃發光,然後他用優美的手臂懶洋洋指著我嚷道:“我知道這些弗蘭基想要什麽,可他別想。”卡車上的男人們又一次為這位獨一無二的成員喝起彩來,然後繼續趕往坎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