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6/8頁)

那位丈夫現在決心把所有相關的情況都告訴史迪格裏茨醫生,然後他就等著醫生作出決定。“這事兒真叫人驚奇,”史迪格裏茨用英語說道,“但是過一陣子你幾乎可以靠本能猜出來那女人是怎麽得的病,也許就跟給她把脈量體溫知道的一樣多。”他用普什圖語交代丈夫去給妻子買什麽藥,那男人放下一點可憐的小錢,醫生也收下了。當男人去告訴妻子的時候他沒關門,我能聽見他跪在女人身邊,讓她寬心,安慰著她,滿臉憐愛之色。他的那位裹在罩袍裏面、肯定是得了重病的妻子,喘了兩三口粗氣,然後站起身來跟著丈夫走出了辦公室。

“現在談談納茲魯拉太太的事吧,”史迪格裏茨說道,“既然你對她的事情感興趣,你肯定是美國大使館的人。”

“正是。”

“他們派你來監視我?”

“沒有。”我撒謊道。

“你撒謊。此時此刻,你正在想著呢,史迪格裏茨這樣的男人在坎大哈的狗窩裏幹什麽?你盡管監視我吧,我也會盯著你的。”

我還沒回答,史迪格裏茨突然跳起來跑向通著大街的門,並且把門插上了。之後他反坐在一把椅子上,讓搖搖晃晃的椅子背托著腮幫子。“年輕人,”他說道,“可以勞駕你遞給我煙鬥嗎?”他很疲憊,一眼就看得出來。

我回到候診室跟他一起,仔細地觀察著他點好了煙鬥。他的手繃得緊緊的,但是我沒忘記,他剛剛勞累了一天。他那留著短頭發茬的前額比一般人略大一點,那雙藍色的眼睛不管看什麽都是一副既玩世不恭又充滿挑釁的眼神。他有發胖的趨勢,而且很明顯他不是那種自制力超強的德國人。我很喜歡他不假思索的坦率,本能地認為他應該搬到喀布爾。在那裏,各個使館都有付得起診費的病人。不出他所料,我觀察著他的時候,腦子裏最主要的問題的確是,“像他這樣的人在坎大哈的狗窩裏幹什麽?”

“納茲魯拉的太太有一年多一點兒的時間住在這個地區,”他不太情願地說,“你為什麽這麽感興趣?”

“她失蹤了。”

“什麽?”他問道,真心實意地感到吃驚。

“是的。她的父母跟她失去聯系已經十三個月了。”

他笑了起來,雖然不是放聲大笑,但也沒有刻意掩飾。“你們這些美國人啊!我父母有四年都沒聽到我的消息了,但是他們可不會跑到德國大使館去。”

“對於嫁給阿富汗人的美國女人來說,情形有點兒不一樣吧。”我尖刻地說。

“任何嫁給阿富汗人的弗蘭基,眼睛都是睜得大大的,”史迪格裏茨不耐煩地回答道,“我給納茲魯拉的太太看過好幾次病。”

“看什麽病?”

史迪格裏茨冷冷地看著我。“她是個能夠適應環境、態度隨和的姑娘。對丈夫很滿意,丈夫對她也是一樣。我逐漸開始尊敬納茲魯拉,拿他當最好的阿富汗人。對了,米勒先生,你餓了嗎?”

“我的確餓了。”

“你吃肉飯和饢嗎?”

“求之不得。”

“太好了。我也餓了。”然後,我頭一次看到他猶豫了一下,仿佛他並不確定自己所說的話,“米勒先生,我可不可以鬥膽問您一句話?”

“可以。”

“我希望對您的邀請跟在德國時一樣。也就是說,我的意思是要請您共進晚餐。坦率地說,米勒先生……您剛才也看見了他們付多少錢給我。”

“我請您吃飯吧。”我安慰他說。

“不行!我自己的飯錢我付得起。但是有時候你們這些弗蘭基吃的像豬一樣多……”

他叫來了一個看門人,這人身上掛著來復槍和兩把匕首,從後面的小屋裏走出來。史迪格裏茨仔細地鎖上了裝著那點藥品的壁櫥,然後打開門,看著守門人立刻在我們身後把門鎖上。史迪格裏茨帶我去了公共廣場,那裏有家小吃店,看起來比一般的要好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你喜歡啤酒嗎?”

“不是特別喜歡。”

“很好,”他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每個月我都會想辦法搞到幾瓶,這樣日子才過得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不招待你喝了。你幹嗎不要個橘子水?”

“我一般喝茶。”

“那對你而言更好。”他不安地笑著說。

我們點的餐送來之後,侍者從一個看管嚴密的角落拿出了一瓶溫乎乎的德國啤酒,這是為史迪格裏茨醫生一個人要的。他極為小心地撬開瓶蓋,馬上把嘴壓在瓶口的泡沫上,不浪費任何一滴酒。然後他悠長、緩慢、舒坦地飲了一大口,閉上眼睛,把酒杯虔誠地放在桌上右手邊。

“要是我說我喜歡喝啤酒,”我問道,“那你會怎麽說?”

他慢慢睜開眼睛,眨巴了一下。“我會說,‘太不走運了。在坎大哈毛拉不讓喝酒。’然後眼下我們兩人就在喝茶了。我不想解釋,米勒先生,但我和歐洲唯一的聯系就是這個了。它太寶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