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5/8頁)

過了幾分鐘,通向醫生辦公室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戴著頭巾的人。下一位病人走了進去,他一定是對醫生說外面有個弗蘭基,因為很快門又突然打開,沖出來一個中等年紀、中等身材的男人,不是來迎接我,而是來審查我。

“你是誰?”他用短促、帶口音的英語問道。我報上名字,他的疑慮收斂了一點。“你有什麽事?”

我想要說,我可以等到他忙完手裏的活兒,但是他打斷我,用普什圖語嚷道:“這些見鬼的美國人過來要求特殊照顧。他們總是這麽幹。他必須排隊,等到你們……所有病人看完病。”

我用普什圖語說道:“等你忙完,醫生。”

我使用的語言並沒有讓他吃驚。他後退了一步,冷酷地打量著我,小心地問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你有沒有給納茲魯拉的美國太太看過病?”

他怒視著我,用手在身側畫了一圈,好像套了一個保護殼,然後回到辦公室,把那道粗糙的木門重重地關上。一會兒工夫他就回到了候診室,用普什圖語喊道:“他必須跟你們所有的人一樣排隊……一直排到底。”他又把門摔上了。

等到最後一個阿富汗人看完病,天已經黑了,昏暗的候診室裏只剩下我一個人。那道木門“吱嘎”一聲打開,史迪格裏茨醫生優雅地說道:“也許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

他並沒有請我進辦公室,但是門沒關上,有個沒加燈罩的燈泡將一些光亮照進了我們的房間。他已經開始謝頂,金色的頭發有點發灰,理成德國式的平頭,嘴裏叼著煙鬥。與其說他好鬥,似乎不如說他其實甚為恐懼。他的前額已經出現深深的皺紋。“是的,我給納茲魯拉夫人做過治療。差不多是一年前。坐下吧。”他請我坐在一張搖搖欲墜的椅子上,而他疲憊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小心這把椅子。”他警告我,“阿富汗太缺木頭,每一把椅子都是寶貝。你根本沒法想象為了弄到那扇木門我費了多少麻煩。所以我其實不應該那麽摔門的,但是有人上門讓我覺得很緊張。”他做了一個明顯讓自己放松下來的動作,然後顯出很慷慨的樣子問道,“那麽你想要知道些什麽呢?”

我還沒開口,通向大街的那扇門就開了,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瘦瘦的阿富汗人,後面跟著一個穿罩袍的女人。那女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門旁,男人鞠了個躬,向醫生懇求:“我妻子生病了。”他悄聲說道。

“好的,”史迪格裏茨用一種我認為很不客氣的態度粗聲粗氣地說道,“她來晚了,但是我還是會幫幫她。”他毫無熱情地回到辦公室,我把椅子挪開,讓那女人跟進去,但是她仍然站在外面的房間裏,走進辦公室和醫生談話的卻是那位緊張不安的丈夫。史迪格裏茨看出了我的驚訝,說道:“你最好也進來。他可不願意看見你跟他妻子單獨在一起,而且你可能對這件事感興趣。”

於是一個美國客人,一個德國醫生和一個阿富汗丈夫在裏屋開始討論,而那個害病的女人卻站在候診室的門口等著。“告訴她,可以坐下。”醫生開口說,丈夫走到妻子身邊,妻子順從地坐在了地板上。

他離開的時候,我有機會好好觀察醫生的辦公室。這個房間又臟又小,地板是泥土做的,完全沒有任何醫療設備,只有一個壁櫥裏放著沾了蒼蠅糞的瓶子,裏面裝著藥片。屋裏有一張用柳條筐搭成的寫字台,還晃著一個耀眼的電燈泡。

那位丈夫回來之後,史迪格裏茨問道:“到底怎麽了?”

“肚子疼,醫生。”

“發燒嗎?”

“是的。”

“高燒?“

“不高,中等程度。”

“嘔吐嗎?”

“沒有。”

“懷孕了嗎?”

“接生婆說沒有。”

“月經正常嗎?”

“我不知道。”

“去問問看。”史迪格裏茨吩咐道。丈夫聽話地去了另一個房間,坐在地板上跟他那位帶著面紗的妻子交談起來。

他走後,我問道:“你不給她檢查一下?”

“檢查妻子?鉆到罩袍裏頭?不如一槍崩了我。”

丈夫回來了,說他妻子的月經一直正常。檢查於是以這種方式繼續進行下去。那位丈夫有六次受命去問他妻子有關身體狀況的私人問題,並根據自己的理解將他妻子的回答向醫生轉述了六次。有一次,那男人出去的時候,史迪格裏茨坦白說:“要是丈夫覺得妻子的病症讓他覺得不光彩,就體現出本地規矩的邪惡之處了。他會隱瞞這些信息。如果我開的處方在藥劑師那兒賣得太貴,他根本就不會買。”

“那他的女人會怎麽樣?”我問道。

“她會死去,”他不帶感情地說,“也就是說,吃藥也只是讓她死得稍微晚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