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5/13頁)

“要是真的撞上了,”努爾補充道,“護住臉。車子會驟停。”

現在換成我們開在前面。路上的風景美到極致,人間罕有:頭頂著巨大的晚星,夜行於沙漠之中,潔白的月色照亮了詭譎的世界;從消沉中驀然驚醒,俯瞰著遼闊的沙漠,好似大雪鋪地,又仿佛春花爛漫,白色滿園;遙望連綿的沙丘縱身探入陰影重重的地平線,高低起伏,富有詩意。最震撼人心的是寂靜,是深夜的大漠裏那種絕對的寂靜。沒有昆蟲聒噪,沒有鳥兒低鳴,沒有風聲,也沒有遠處的驚雷。如果我們停下來仔細傾聽,會聽到納茲魯拉那輛看不見的吉普車在某座小山丘後面發出轟鳴聲。我記得有一次我們開進了一處絕路,四周都是連綿的沙丘,我們奮力尋找出路,但一無所獲,而兩輛吉普車同時發出的轟鳴聲是如何互相呼應。當時到處都是流沙,正當我們試圖確認自己的位置時,我看到納茲魯拉的旗幟從我們身邊飄過,他已經開上了正確的道路。

我們就這樣走了四十英裏,進入了沙漠腹地,這時我覺得自己在北方看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我仔細觀察了幾分鐘,開始以為那是一堆頁巖。然後我叫努爾・木哈姆德也注意看,但是他正聚精會神地躲著石膏地,所以開始什麽也沒看見。最後他定住了眼神,說道:“是吉普車!”隨後我也發現,他說的沒錯。

接下來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用旗語讓納茲魯拉的車停下,因為當時納茲魯拉的車早就超過我們很遠了。我們可以開得快些,但是那可能會讓我們陷到石膏裏面去。我們也可以按喇叭,但是他們能聽到嗎?我建議道:“我先下車站在這兒,這樣你們回來之後還能找到那輛吉普車。”

努爾驚惶地看著我。“站在沙漠裏?”他問道。

他打開了汽車頭燈,納茲魯拉看到之後馬上就調轉了車頭,他靠近我們之後,問道:“怎麽了?”

“米勒發現了一輛吉普車。”努爾回答道。然後他又說:“他建議自己下車等在這裏,等著我追上你。”

納茲魯拉看著我悲嘆道:“我的天!”然後他向前看著那輛詭異的吉普車說道,“我真不想過去。”

我們慢慢地向北行駛,很快就發現我們顯然正在接近一大片石膏地帶。納茲魯拉喊道:“往回開,把你的旗子插在硬地上。”我們照辦後,這支小型車隊又集合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向前開。

即使還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到那個我們不願看到的場景:一輛吉普車裏坐著兩個男人。他們陷到石膏裏面,試圖把石頭墊在車輪下面,離合器可能是燒壞了。

我們徒步穿過那片軟綿綿的石膏地,抵達可怕的事發地點:兩個從頭到腳都穿著沙漠旅行裝的男人坐在吉普車裏,眼睛大睜著,但是已經完全幹枯了。他們已經死了八九天,但是死亡之神手下留情,他們的死狀並非慘不忍睹,因為這裏終日吹著溫度高達一百二三十度的熱風,這兩具屍體已經完全風幹了。

“我們就把他們留在這兒。”納茲魯拉最後說,“什麽也無法傷害他們了。”

我仔細觀察著他們的屍體,試圖尋找一些線索,但是什麽也沒找到。吉普車裏有充足的食物,一些汽油,但是沒有水。納茲魯拉說:“把他挪開,米勒。我看看離合器是不是還能用。”我多少有些不安,但還是把駕駛員從車輪上搬開,納茲魯拉鉆進車裏,發動了汽車。那個死人沒有什麽重量。發動機連咳帶喘地打著了火。沒有離合。“可憐的混蛋們。”納茲魯拉說,“把他放回去吧。”

我們走回吉普車的時候,他說:“他們可能只活了兩天……最多兩天。米勒,如果在這種天氣裏離開吉普車超過二十碼,你會死掉的。”

努爾用普什圖語問道:“我在想他們兩人中,是誰怪罪誰。”

這個問題太出人意料了,我們都瞪著努爾看,但卻也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那兩個死人,無論他們曾經用多麽可怕的語言指責對方,現在兩人都永遠地沉默了。駕車的是兩個人裏比較年輕的那個。

然後我們停下來整理旗子,納茲魯拉由衷地悲嘆道:“愚蠢,真是太愚蠢了。這兩個人穿過這樣的沙漠,居然只開一輛車。米勒,接下來的路你跟我的車走吧。”

我們的車開到隊伍前面之後,我問道:“你認識這兩個人嗎?”

“幸虧不認識。我可不願意知道我的朋友居然如此愚蠢。”我們開了一會,他突然笑道,“跟史迪格裏茨開車真是挺有趣的。他真是地道的德國人。”

“他是穆斯林,是真的嗎?還是他開玩笑?”

“為什麽不當穆斯林?反正他一輩子都得在這裏生活下去。”

“你怎麽知道?”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