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4/13頁)

沒人說話。飯已經做好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沒胃口,最後納茲魯拉終於說道:“我把這些事情講給你,只是為了說明阿富汗民族背負何等沉重的負擔。我們的大城重鎮都被摧毀過太多次。說真的,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數以千計跟我一樣的男人重建喀布爾,將它修得如同‘大城’以前一樣輝煌,接下來不是俄國人就是美國人,會用飛機和大炮把它轟成平地。”

“等一下!”我抗議道。

“我不是要跟美國人對著幹……也不是要反對俄國人。你們不會出於憤怒毀掉我們。成吉思汗毀掉‘大城’也不是因為恨我們。帖木兒汗、納迪爾沙汗、巴布也不是。我如此地悲觀,並非因為我們注定要被毀滅。”他聳了聳肩,“這事情無法避免。我們會竭盡所能繼續修下去。”

他笑了起來,檢查了一下放在毯子上已經打開的罐頭。“我曾經很喜歡美國的K級配額罐頭。但是,各位先生們,拜托各位一定要幫我看著點,努爾・木哈姆德和我只能吃沒有豬肉的。”

“今晚,”我有點尷尬地說,“每個罐頭都有豬肉和豆子。”

“那麽努爾和我就得挑出一絲豬肉,擺在你們的盤子裏……‘請把豬肉拿走,米勒大人,因為我們是穆斯林。’但是剩下的豬肉我就要心情愉快地留在自己的盤子裏,因為我愛吃豬肉。”我們像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吃飯,兩個穆斯林人,一個改了宗的基督徒,還有一個猶太人,我的孤獨感不見了,但是洗盤子的時候我注意到坐在柱子對面的史迪格裏茨醫生幾乎沒怎麽吃東西。

飯後我才高興地得知我們不在這個客棧裏過夜,而是要趁著涼爽的夜晚穿過沙漠。我離開這座避難所時說道:“這裏總算還是有一點好。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座能確定年代的建築物。1220年它就已經在這裏了。”

“也許後來重新修建過。”納茲魯拉只說了這一句。

走進夜色,我平生頭一次看到星星如此低垂在沙漠之上,因為我們頭頂的大氣層沒有任何濕氣、灰塵,也沒有任何懸浮的顆粒物。這也許是世界上人類所知的最純凈的空氣,比任何其他地方的空氣都更能展現星辰的光輝。甚至是坐落在河邊的卡拉比斯堡也不行,那裏的空氣仍不夠純凈。這些星星看起來非常巨大,然而最驚艷的是,這些星星會向著地平線直落下去,於是在東方的天際,有一些星星從沙丘後面鉆出來,而在西方另一些星星則會悄悄隱沒於頁巖之後。

我注視著這些陌生的星辰,納茲魯拉借著星光在一張紙片上分別用波斯語、普什圖語和英語寫道:

1946年4月11日晚,我們在這裏停留,尋找失蹤士兵的蹤跡,未果。

他拿起了一塊尖利的頁巖石,把這張便箋夾在門縫裏,然後我們朝著水溝的上遊,向大漠走去。

我明白為什麽納茲魯拉要在商隊客棧停一下了。當我們聽著石柱慘案的時候,灼熱的大風開始漸漸減弱,月亮照亮了大地,形似滿月。眼下,它正高高掛在地平線上,周圍是一片耀眼的光輝,使我們在沙漠裏不至於迷失方向。這真是奇特的經歷,月光從沙丘上反射出來,亮如白晝。我注意到,我們現在的時速不到二十五英裏,而路況跟下午的一樣好,而下午我們的時速是四十英裏,這其中的原因,努爾解釋說:“晚上我們看不到膏漆。”

“看不到什麽?”我問。

“膏漆。一種白色碎片,都是成塊的。你們可能把它叫做石膏。”

“那很值錢吧,畢竟是石膏啊。成堆的石膏?”

“不全是石膏,都是成塊的。成吉思汗就是用這個做的灰泥,砌成了那根石柱。”

“原來石膏就是用來做這個的。”我沉思著。

“兌上水之後,石膏有很大用處。”努爾謹慎地說,“但是幹的時候可別碰。”

這時候我們聽到一串喇叭聲響個不停,我舉目四望,尋找納茲魯拉的旗子。旗子停在前面的山谷裏,他正在示意我們不要跟過去。“他陷在石膏裏面了。”努爾說道,“這樣的光線下你根本看不見這東西。”

“我們今天下午見過這東西嗎?”

“有數英畝之多,”努爾向我保證說,“但是下午的時候石膏不會惹來麻煩。”

我們停下吉普車,徒步走到納茲魯拉被困的地方。“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說,“車輪滾得太慢……‘噗’的一聲陷進去了。”

我跪下摸著這些石膏,發現其實都是松散的粉末,指頭碰上去軟軟的,轉動的車輪沒法跟它產生摩擦力。“給你繩子,”納茲魯拉嚷道,“稍微拉我一把。”

我們小心地把吉普車向前提了一下,連上繩子,沒費什麽力氣就把納茲魯拉拽了出來。他開到我們身邊,警告說:“時速超過二十五英裏時撞上這玩意兒,你會把鼻子都撞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