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晨的陽光剛剛夠亮,我們就穿過了峽谷。驕陽似火之時,我們已經進入了沙漠之中,並頻繁地停車下來把水澆在頭巾上。開始,我和努爾與病人同乘一輛車,保持他的身體包裹在濕潤的止血敷布裏,但是他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有一次停下來取水時,史迪格裏茨堅持跟我換了位置,以便隨時看護病人。他采取了進一步的嚴格措施來照料普利契特,效果頗為顯著。剛上路時,我對工程師的生還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很明顯,事實即將證明我想錯了。

現在我與納茲魯拉坐在一起,我們討論了普利契特的病腿,他相當直接地問道:“關於我的妻子,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我被這個問題驚呆了,因為我本想采取迂回戰術,引誘他談到這個話題,有那麽一會兒,我的腦袋裏一團迷糊,於是我機械地重復道:“她離家出走了?”

“是的。去年九月走的。”

“那是八個月之前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感覺上好像有更長時間。”他說,搓著自己的胡子。他戴著浸了水、走了形的頭巾,看上去具有鮮明的亞細亞人特征。

“她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你不會理解的。”他神經質地笑著回答。他想助我一臂之力,但這件事太荒唐,一時還摸不清情況,於是他保持沉默,讓我想到那位滿腹憂慮的阿富汗丈夫,在他患病的妻子和史迪格裏茨醫生之間來回奔波:他只把自己能夠理解的部分說出來。

我理解他善意的努力,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要邊開車邊談話實在不容易。沙漠裏酷熱難耐,我們兩人都張著大嘴拼命呼吸。“普利契特可受罪了。”他說道。

“我昨天就擔心這一點。”我提醒道。

“這件事咱們已經討論過了!”他謹慎地說,“我有你的命令,書面形式的命令。”

“你可曾提醒過艾倫・傑斯帕……”

“說我已經結婚了?我告訴過她。”

“那天在坎大哈,我見過你的妻子,我是指你的阿富汗妻子。”

“我知道。凱裏瑪寫信告訴我了。”

“她怎麽能有空寄信?”我問道,好像電影裏的偵探套住了嫌疑犯一樣,“我跟她見過面,很快就動身出發了。”

“送史迪格裏茨過來的信使也帶來了她的信。”他解釋道,我不得不認為自己方才的不解實在淺薄。

“抱歉。”我不好意思地說,“整件事情似乎都很不明朗。”

“對於我來說,更是如此。”他承認。

“那麽,凱裏瑪說的是真的?你確實告訴過艾倫?”

“凱裏瑪說過的話,基本上都是真實的。”

“她是個漂亮姑娘嗎?”我問道,沒有什麽明顯的用意。

“非常漂亮。她穿罩袍真是愚蠢。我不要求她這樣做。”

“我懷疑她對努爾・木哈姆德有顧慮。”

納茲魯拉放肆地大笑起來,當時我肯定是面有慍色,於是他說道:“我非常抱歉,但是你提到罩袍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比起我能告訴你的任何其他事情,這件事能更好地說明艾倫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得說,你的懷疑也不無道理。你覺得我肯定是虐待了她,我家人把她當囚犯一樣關起來,她被藏在高墻裏的某個地方,伺機逃命。米勒,她來到喀布爾時,我們所有的人……每一個人都盡力讓她感到舒適自在。你知道她是怎麽做的嗎?婚禮過後的一天早晨,她下樓吃早餐時,穿著一件罩袍。”

“什麽?”

“沒錯,吃早餐的時候她穿著罩袍。那是一件非常昂貴的絲綢做的罩袍,是她讓倫敦的裁縫按照書上的圖縫制的。她想要比阿富汗人更像阿富汗人。我家裏人忍著不笑出聲來,她那滑稽的樣子讓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們解釋說,你不用在早餐桌上穿罩袍。但是我勸她不要穿上街可是費了一番工夫。”

他回憶起那次奇特的經歷,笑了起來,就像一位父親吃工作午餐時回想起孩子犯的錯誤。“你可能聽說過,在喀布爾的某一天,毛拉對著她吐口水。事後她哭了起來,不是因為毛拉們,而是因為生我的氣。‘如果你讓我穿罩袍,’她嗚咽著說,‘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不明白。”

“你們美國人沒法理解艾倫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女人。很明顯,她的父母不了解這一點。她的教授們也不了解。不要再把她叫做小姑娘了。她是個女人。我覺得她從來就不是什麽小姑娘。她是一個非常罕有的人,能夠洞察上帝的內心。我認為你知道,我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她就把原子彈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你是1944年遇到她的。”我推算著時間,“那時候還沒有原子彈呢。”

“她自己編出來的。”他神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