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4/9頁)

愛你們的女兒

艾倫

寫於1945年

已被布林莫爾學院除名

又及:我現在跟一個沒有固定住所、沒有任何國籍、除了九十一頭駱駝之外沒有任何財產的男人在一起。他的妻子給我做了一件你們這輩子也沒見過的非常可愛的灰色襯衫,我在徒步穿越喜馬拉雅山南麓的時候就穿著它。過上十一個月,等我抵達傑赫勒姆之後,我會再給你們寫信的。

你們的艾麗

她苦澀地看著我,說道:“如果你覺得這封信能讓他們放下心來,那就寄給他們。坦率地說,我沒有這個膽量。”

我對她產生了一股厭惡之情。她說話的語氣跟我在霍尤克山學院認識的一個低年級女生一模一樣,只有兩點不同:那個女孩兒的父親在奧馬哈賣的是襪子和創可貼;讀到高年級之後,她總算有了些頭腦。這個姓傑斯帕的姑娘則讓人討厭,我傻乎乎地問了一句話:“隨著時間的流逝,你會衰老下去。到時候你在科契人的商隊裏還能幹什麽?”

“範登伯格議員老了以後做什麽?他也會老的。還有你……米勒先生,你的名字是什麽?”

“馬克,畢業於格羅頓公學和耶魯大學。”

“太棒了。在這阿富汗的大漠之中,要是讓我遇見誰,那最好就是耶魯的人。告訴我,你真心相信在賓夕法尼亞多賽特鎮我的家鄉那裏有純粹的善,而在阿富汗這裏又有純粹的惡嗎?”

“我認為任何人待在他自己的故鄉,跟他自己的人民在一起,都是最好的……還有,信仰著他自己的宗教。我認為你是在自暴自棄。”

“長老會的信仰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她說。

“剛才我對自己說,這姑娘聽上去像是霍尤克山學院的女學生。我還是高估了你四年。你聽上去像是個高中女生。”

“你該死!”她生氣地說,“我在駱駝群中坐著,想著:這個可憐的小夥子,馬克・米勒,畢業於格羅頓公學和耶魯大學。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最終會落到布魯塞爾大使館那樣的小地方去……他這一輩子的意義不過如此。”她悲傷地看著我說,“你是一個年輕、未老先衰的混蛋,我真為你感到悲哀。”

我瞪著她。至少有四分鐘,我什麽也沒說,只是那麽直愣愣地看著她。最後她聳聳肩膀說:“我投降。給我幾張紙。我來寫信。”

我問她要不要進屋,但是她回答說:“這自由的空氣,我怎麽也呼吸不夠。”我走進駝隊旅社,從我的公事包裏拿出幾張紙來,這時候我遇到祖菲卡,告訴他“她要給她的父母寫封信”,他則回答說:“我幾個月之前就讓她這樣做了。”

我把紙遞給她,她蜷縮著坐在巖石上,咬著我的鋼筆。然後,她開始輕松、流利地寫了起來,我又得到了一個仔細觀察她的機會。如果我沒有聽說過她那些刻薄的言論,我會發誓說她完全符合我第一次在駝隊旅社裏見到她時對她的評價:比我們在使館照片上見到的更可愛、更美麗,也更有生氣。她怎麽看也不是一個滿肚子抱怨、剛過了青春期的女孩子。她是一個思想成熟、看上去十分理性的女人,而且魅力十足。如果不考慮她剛剛跟我進行的那段對話,我可能一下子就會贊同那位熱情的室友對她的評價:艾倫・傑斯帕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女孩。她待人忠實,責任感強,並且可以信賴。這句話聽上去就像是女童子軍的誓言。這時候,艾倫寫到了比較困難的部分,臉上浮現出一絲煩惱——顯得粗魯而又叛逆——我沒法自欺欺人,我可絕對不是跟女童子軍在打交道。

“這樣可以嗎?”她問道,把寫好的信塞給我。我拿過來,翻了個個,借著明亮的陽光讀了起來——

親愛的家人們:

沒能早點寫信給你們,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的生活中發生了非常劇烈的變化,坦率地講,我覺得幾乎沒辦法在一封信裏把這些給你們全解釋清楚。長話短說,這些變化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我的精神更好,更有安全感。我非常愛你們大家。

我與納茲魯拉的婚姻不是很順利,但是並不是因為他的人品不好。他比我告訴你們的還要好,對於我傷害了他的感情,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現在我跟一些非常棒的人在一起,你們也會喜歡他們的,我稍後會把一切詳細解釋給你們聽。

為了讓你們看到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麽瘋狂,我現在正跟著一隊駱駝,坐在沙漠的邊緣,與一位來自耶魯大學的特別優秀的年輕人聊天,他叫馬克・米勒,他自己也會寫一封信給你們,把發生的一切事情解釋清楚。他會告訴你們,我非常幸福、健康,活得好好的。

愛你們的女兒

想到自己在波士頓的親密無間的家人,看到她居然沒辦法與她的家人交流,我幾乎流出了眼淚。我把信還給她說:“簽上你的名字,然後我從坎大哈給你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