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5/10頁)

祖菲卡擔心艾倫的情形,下馬看了看她,確保一切正常,艾倫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抽著鼻子說:“我只是想給那個小女孩一只手鐲。”

“怎麽打起來的?”大個子科契人說,一點也沒有生氣。

“米勒和我正在好好地討論問題……”

“討論什麽問題?”

“我說阿富汗人以前了解駝隊的自由精神,但是人們主動把自己裝進了村莊的牢籠裏,接受毛拉的統治。”

“關於過去的那部分,你說的沒錯。”

“米勒說我們絕對不能倒退回駝隊時代。只有在所有村莊都有了書籍、道路和供電之後,我們才會知道自由的意義。”

“關於未來那部分,他是對的。”還沒等艾倫反駁,他就跳上馬,領著我們的駝隊從這個難打交道的村莊出發了,但是過了一會他又打馬跑回我們這邊嚷道:“總有一天我們都會住在這樣的村莊裏。但是比這裏的村莊更好。”然後他就離開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以詩意的方式再次明確,祖菲卡對於未來的設想比艾倫的更接近現實,那時天剛破曉,第一縷陽光出現在科依巴巴山脈頂上,我們看到了一個村莊。我們悄悄地接近它時,村裏的狗並沒有狂吠,整個駝隊走進去很久之後村民們才發現了我們——大駱駝慢慢地在村莊的主幹道上行走著,偷偷地透過窗戶看著正在起床的村民——在村莊一角我看見一座點著蠟燭的房子,這座位於山脈陰影裏的小房子看上去與世界上任何一處溫暖舒適的避風港別無二致。這座房子非常小,四周圍著墻壁,阻擋遊蕩的牧民和駱駝。這座房子裏只住著一個人。即使是科契人駐紮在山口旁、湍流邊的帳篷所體現出的那種崇高的自由感,也不能與我們在黎明時分那半明半暗的光線裏偶然看到的房子所帶來的安全感相比。住在村子裏的人們明白一件事情,而遊牧民族永遠也不會理解,他們懂得精神上的自由狀態是什麽樣的,如果要為此付出殘酷的代價,那麽他們也甘願如此抉擇。

正在我思考這些的時候,我擡起頭來吃驚地看到祖菲卡騎著他的棕馬,正盯著我和那座房子看,也許他想起了我們前一天早晨的討論,而且仍然認為我們倆的觀點是正確的;此時,一條狗開始吠叫,整個村子的人都跑了出來,遊牧民族和村民之間的仇恨又爆發了。

開始我並不明白這些村民為什麽如此懼怕,一看到我們的駝隊過來就非得把東西都鎖起來,但是看過蜜拉一閃而過地做著她的活,我就明白他們的對立情緒從何而來了。無論什麽時候,只要我們經過了一個村落後紮起帳篷,我都能發現她又弄到了一塊新的布料、一件農具,或者一件廚具。艾倫有一次說:“那孩子只有床沒偷來過。你盡管瞧著!如果有人不鎖門的話,總有一天……”

在一個營地裏,我看見蜜拉拿著一把新的鋸子,於是問她:“你為什麽要從村民那裏偷東西?”

“我們經過的時候,”她回答道,“他們總是仇恨地看著我,我也仇恨地看著他們。”然後她又說,“但是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些男人跟在我身後,眼裏透著饑渴的光?他們想要加入科契人……過上一夜。我真想啐他們!”

我們的部落有十頂巨大的黑色帳篷,但是很多科契人更願意露天睡在毯子上。祖菲卡和他的妻子拉查,還有艾倫和蜜拉使用其中一頂比較小的帳篷,這頂帳篷另有兩根柱子撐起一個涼棚,因而顯得比較雅致。涼棚形成一個類似門廳的空間,裏面鋪上毯子,供營地社交活動之用。傍晚時分,動物們都休息了,祖菲卡會盤腿坐在拉查和艾倫中間,討論族人們的各種事情。我經常加入他們的談話,逐漸地,科契人首領和我就這樣產生了友誼。

他問了我很多問題,而我學到的,比我教給他的更多。科契人都是穆斯林信徒,只是不服從毛拉的殘暴統治罷了,然而他們像任何遜尼派教徒一樣,對聖地麥加懷有深厚的感情。我們談到伊斯蘭教,討論起伊斯蘭教對大自然的深切依戀和一位推動萬事萬物運轉的萬能的神時,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為什麽艾倫和史迪格裏茨醫生都能接受這種宗教。有一天下午,我們正坐在涼棚底下,艾倫說:“我永遠也說不清我為什麽背叛了父母,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法給他們寫信。你看,我從小被教育要信仰上帝,他老人家像一架看不見的直升飛機一樣飛來飛去,就盤旋在賓夕法尼亞州多賽特鎮亞當街教堂的尖塔上……”我之前曾說過,艾倫是真的喜歡把這串地名一口氣說出來,就好像這些名字本身就象征著她那叛逆的性格,“雖然上帝本人想怎麽觀察街道盡頭那座路德宗的教堂都可以,但是他真正的職責是我們這些信徒。只有我們才是真正的宗教。其他的都是瘋魔。我認為,如果在我長大成人期間,我的父母哪怕有一次能夠關心猶太人,我也仍然會留在多賽特。因為那樣做還算有點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