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8頁)

“但是有一個教授暗示大家,說他知道這個世界需要被解剖開來,他一下子就理解了我的內心世界。他教音樂,給我的父母寫信,說我厭世。天,他說得可真對。我父親用征兵局長的方式好好地恐嚇了他一番,說我在‘真實’的學校裏一切正常。這讓我想起了柏拉圖的那篇文章,其中寫道人們長久地盯著鏡中世界,而把想象和現實混淆起來了。我父親從未想過,這個糊裏糊塗的音樂教授看到的正是真實的世界,而其他人看到的我身上的特點則是完全無關緊要的……即使連天使加百利也吹起末日的號角,我的那些特點也無需受到審判。”

她頓了頓,給我留出反駁的時間,如果我願意那麽做的話。但是,我被她這番長篇大論的說法弄糊塗了——與蜜拉在一起,輕輕松松地過著駝隊的行商生活,相比之下,讓那些困擾倫敦和東京的事情見鬼去吧——我才不願意參加這場爭論。我要求她作出解釋,我也得到了她的解釋,無論我是否能夠理解得了。她繼續說下去:“戰爭最殘酷的時刻到來了,我預言過的那種景象得到了應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嫁給納茲魯拉。首先,那些日子裏我沒弄明白其實他跟我父親如出一轍。親愛的納茲魯拉!他還要給阿富汗鋪上道路!我想,我來到這裏,因為阿富汗是離美國的價值觀最遙遠的地方。”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加上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納茲魯拉已經有了一個妻子,這讓我更容易作出決定。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我已經糊塗了。”我承認。

“我的意思是,我父親把所有正常的事物都說成是亂來,而我想要徹底挑戰他那套狹隘可憐的是非觀。我做過的最亂來的事情是什麽?和一個帶著頭巾,而且已經有一個妻子的阿富汗人跑了。”她笑了一下,隨即補充道,“你知道我對納茲魯拉的幻想最初是怎麽破滅的嗎?就是那條頭巾。他在費城戴著它招搖過市。而在喀布爾,他卻從來想不起來要戴頭巾。”

“我還是不明白。”我回答道。

“很多美國的年輕人能明白這種感覺,”她向我保證道,“他們開始拋棄任何像我父親那樣的人構成的社會。”

“那樣的話,願上帝保佑美國。”我尖刻地說。

“正是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才能拯救美國,”她回答道,“他們能理解社會正在發生何種變化,也有能力作出改變。”

我仔細思量著這個思維騙局,心想:她有思考的熱情,她的思想也都是出於至誠,這一點我得尊重,但是我當然不信這套說辭——這時候,太陽已經沖上了地平線,在巴米揚大裂谷中將萬物生長所必需的陽光傾瀉而下,照亮了一道道由白色石灰石構成的懸崖,給北方的國境線鑲上了一道金邊。這些石灰石高高地掛在裂谷上,遭受了嚴重的侵蝕,陽光在上面投下陰影,形成了造型各異的迷人形態。綠色的楊樹長得枝繁葉茂,到了懸崖邊上則戛然而止,成了向外伸出的浮雕。過了一會兒,陽光更加強烈了,艾倫喊道:“米勒!看哪!”

起初我沒有看到那令她大感驚異的事物,以為只不過是尋常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從最高的那座懸崖上一個巨大缺口處出現了一座巨塔似的男性雕像,有幾十英尺那麽高,刻在巖石之上,栩栩如生。顯然,那是一尊巨大的宗教人物神像,但是有一點很怪異,雕像那巨大的面孔被切掉了,只剩下一人高的嘴唇和下巴,而其上的部分只有光禿禿的石灰石。

當我們驚駭地站立在雕像面前時,駝隊的其他人也圍攏過來,祖菲卡用槍指著這座沒有面孔的雕像簡單地宣布:“佛。”

駝隊向著既定的紮營地點緩緩移動,但是艾倫和我還站在那裏,凝視著那座仿佛具有魔力的雕像。我讓她站在雕像巨大的雙腳邊上以作參照,自己向後退去,好計算這座雕像的高度:粗略估計,這座雕像高約一百五十英尺。是誰將它刻在這座穆斯林國家的中心地帶?又是誰抹去了那張平和的面孔?

我沒法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是仔細觀察這座巨像,我慢慢發現它旁邊的山崖上蜂窩般密布著很多洞窟,洞窖的窗戶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石灰巖構成的山崖。“這些是什麽東西?”我問道。艾倫說這裏以前可能是一座修道院。我們又看了一會兒,發現了一道裂口,看上去好像能夠抵達那些洞窟,艾倫表示願意爬進去看看。

我們爬進了一條向上延伸的黑暗巷道,兩邊都是堅硬的巖石。我們小心閃避著這些危險的峭壁,爬了很久之後,來到了一座通向佛像頭頂的小木橋。現在我們身處的地方離地面很高,一旦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但是我們最終還是安全地爬上了佛頂,仔細觀察著面前的大裂谷,借著強烈的陽光,我們能看見帳篷正在遠處慢慢地搭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