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從巴米揚裂谷往北行進的第二天,我騎著白馬完成了駝隊的查看工作,然後離開了大部隊信步閑逛,想去查看一下側面的山谷。這時候我看到兩個人影正在我頭頂的巖層上攀爬。我剛想開口跟他們打個招呼,卻沒喊出聲來,因為靠近後我發現這兩個人正是艾倫・傑斯帕和史迪格裏茨醫生,我馬上本能地覺察到,今天他們不想要任何人的陪伴或盯梢。我愈發肯定這種判斷,因為我看著他們拐了一道彎,這樣就可以藏身於駝隊的視線之外,然後他們跑到彼此身邊,饑渴地擁抱著對方的身體。德國人毫不遲疑地開始脫掉艾倫的衣服,我則躲到了他們看不見的地方。

我本來要回到駝隊去的,但剛一轉身,一顆小石子就從巖石上落下來打在我身上,然後又是一顆,我意識到一定是有人在高處俯瞰著這對情侶,並試圖向我發出信號。我勒住馬,查看著頭頂的巖石,發現一個穿著紅色套裙的身影,還拖著一條馬尾辮。那是蜜拉,她早就猜出了這對情侶意欲何為,並在他們之前就趕到山谷裏來,找了一個絕佳的位置藏好,準備好好看看事態如何發展。

我生氣地揮著手:快從石壁上下來!但是她用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看著這對愛侶幾分鐘後,她勝利地將雙手舉過頭頂,做了一個科契人的手勢,表示他們好事已畢,一切順利。於是我們四個人繼續待在山谷裏,艾倫和史迪格裏茨享受著他們遲來的激情,蜜拉從上面的石壁上偷窺,而我則從下面的山谷裏看著她的姿態。這可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色情的場景,但是其中又有一絲悲壯之感,因為我相信如果祖菲卡發現了他們的風流事,艾倫和她的德國醫生可就要大難臨頭了。

這對愛侶回到駝隊後,我示意蜜拉從巖石上爬下來,跟我一起騎在那匹白馬上。“你絕對不可以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我警告她。

“他們知道。”她笑,用手攬住我的腰,我們一路快馬加鞭回到駝隊。

“除非你告訴他們,否則他們怎麽會知道的?”我問道。

“只要看看他們倆,誰都會知道。”她堅持說。

她說的沒錯。到了中午,祖菲卡讓駝隊停了下來,現在整個部落都知道這起醞釀已久的事件終於發生了,於是大家都等待著事情的結果。祖菲卡的塊頭比史迪格裏茨醫生大得多,如果他願意的話,說不定能掐死醫生。居然有女人願意為了那個不起眼的德國人而放棄祖菲卡,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我估計,就算最後不會鬧出人命,至少也得有一場惡鬥,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接下來的幾天裏,艾倫變得愈加光彩照人,比她在高中時代的照片裏,或者我在駝隊旅社裏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更迷人。她的笑容愈加燦爛溫暖。她的一舉一動更加意氣風發。就連她身穿那件灰色的包頭長鬥篷的樣子較之過去都更添了一絲女人味,平添了幾分誘惑力,然而令我最記憶猶新的,是在徒步上山的路上,她的那雙閃閃發亮的藍眼睛。

祖菲卡沒有理會他們的私通,這下兩人更加肆無忌憚。他們開始用醫生的寢具在營地邊上的空地上過夜,到了下午,史迪格裏茨也不再和祖菲卡以及拉查同坐在帳篷的涼棚底下了。這個德國人身上出現了顯著的變化,除了一點以外,這些變化大都是好的。他不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摸索火柴點煙鬥的時候臉上也常常掛著笑容。原來那種緊張兮兮的神經質消失了,有時他會斜靠在我們帳篷的柱子上,真正地放松下來。

唯一的一點不妙之處在於,在路上,只要祖菲卡騎著那匹棕色的馬走過他的身邊,史迪格裏茨就會精神緊張,怕這個大個子科契人突然亮出匕首向他撲過來。醫生內心的滿足感掩蓋不了潛意識裏的戒備心,於是我暗自思忖:他們任由這場不食人間煙火的山頂戀情野火燎原,完全不顧祖菲卡的存在,可他們愛得愈深,恐懼也就愈深。

從巴米揚裂谷到卡比爾的駝隊之旅中,有十一天的時間會經過這條路線上景色最壯麗的部分:屆時駝隊將會穿行在興都庫什山脈的腹地之中,雖然亞洲地區還有其他更高的山峰——事實上,帕米爾高原、喀喇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都要更高些——但是沒有哪座能超越這些阿富汗的山峰,這裏既有壯觀的巖石地貌,又有美麗的裂谷景色。有時候我們繞過一條山脊的末端,卻發現面前出現了一道長達十至十五英裏的綠色山谷,其中看不出任何人類到過此處的痕跡。而有時候道路卻很狹窄,只剩下一條難看的隘路,被某條河流隔得亂七八糟,走著走著,前方會赫然出現一道懸崖,於是路就不見了。然而總能出現遊牧民族在多年之前修建的一條搖搖欲墜的橋梁,將隘路連接到河對岸,然後又通往更高的山地。這段路程真是驚險刺激、新奇壯觀,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