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8頁)

“我的事情就是這樣。那你呢?”

她又恢復了溫柔的語氣,東方的天空裏又顯出一道道光輝的時候,她開口道:“我是被某種力量驅使著來到此處的。不是體貼備至的納茲魯拉,也不是令任何女孩都仰慕不已的祖菲卡。這種力量與愛和男人都毫無關系。我認為,驅使我來到此處的,是我在這塵世之間的所見所聞……驅使我來到此處的那種力量,我無力與之抗衡。”

我傾聽著,試圖去理解她的語言,默默無語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後開口說道:“艾倫,我絞盡了腦汁,想要分析你的行為,但我實在辦不到。我在喀布爾的時候已經把官方報告交上去了,所以今天的討論只有你我知道。你能否用簡單的語言解釋一下?”

“我覺得沒辦法做到,”她沉思著回答道,“我剛才所說的應該已經把你點醒了,否則就沒有辦法。”

“我並未感到醒悟。美國人的洗腦工作做得不錯。”

“我簡直是對牛彈琴,”她在黑暗中發出一聲嘆息,“親愛的上帝!我如此絕望地向你求助,而你卻給我派了一個白癡。”

“別灰心,”我順從地說,“盡你的所能,用最簡單的語言再說一遍。”

“好吧,”她柔和地說,“米勒,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我們注定要挖出更大的墳墓,然後挖個再大一些的,到了最後,我們挖出來的墳墓將會大得足以毀掉全世界。”

“你說的也許沒錯,但是只有美國在自掘墳墓,其他人卻沒有,想到這點我會感到安慰。”

“米勒!”她喊起來,“你認為其他人造不出墳墓?”

“當然造不出。俄國人?中國人?他們沒有這個技術。”

“米勒!”她喊道,“別傻了!我們說的是你我的靈魂。你難道看不出……”

“這句話是誰灌輸給你的?史迪格裏茨?”

“是的,他說……”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納粹……要為屠殺猶太人負責?”

“是的,”她語氣柔和地說,“所以我必須跟他在一起……一同度過此生。”

對她的這番胡言亂語我感到極其憤怒,我伸出手去想打她一巴掌,但是在半明半暗之間,她看見了我的動作,躲開了。“不要胡言亂語。”我怒吼著。

太陽仿佛看到了我們茫然困惑的樣子,急著要給我們灑下光輝,它悄悄地移向東方的地平線,從高空中灑下了萬道光芒。看到黑夜即將過去,艾倫感到十分欣喜,她把頭上綴著金銀線的鬥篷摘了下來,任晨曦在她閃著微光的金發上翩翩起舞。她的心靈苦苦掙紮著,看著我說:“我正是在進行理性的談話。答應我,無論我接下來會說出什麽話……無論這些話多麽地不符合你的邏輯,請你聽我講下去,請你理解我。”

“我會這樣做,純粹是因為好奇心。”

“這麽說吧,我是個在正常的家庭裏長大的姑娘,去的是正常的教堂,玩伴也都是正常的朋友。男孩子們喜愛我,老師也是一樣。我去上舞蹈課,開派對,在中學裏功課也不錯。但是有一天,我大約十五歲的時候……那是戰前很多年的事情了……我發覺我的家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那麽的不對勁。我們只是在積攢分數……我只能這麽說……為了贏得一場遊戲,而這場遊戲只是我們想象出來的,實際上並不存在。你是否曾經有過這種想法?”

“沒有過。”

“我敢肯定你沒想過,”她回答道,語氣裏並沒有不滿,“然後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我聽到了一些人們很少在公開場合說出來的奇談怪論。我閉緊了嘴巴,什麽也不說,主要是因為我父親把這些話看得很重。他是我們家的主心骨……他的頭腦太陳腐,不可能跟他抗衡。於是他似乎真是個大英雄似的。他是征兵局的主席,對著被他派到戰場上去的所有年輕人發表了一通激情洋溢的演說。倘若你聽到了那通演說,你也會大受感動,米勒。有些跟我同齡的男孩子對我說,你的老爸讓人恨不得馬上出發,去完成屬於自己的使命……連屬於他的使命也替他完成了。我有些同學可不是那麽笨。”

“我的同學也有不那麽笨的,”我生氣地說,“我想起有一個主修哲學的同學,叫做克拉克維茨。他說,‘只有一件事情比贏得戰爭還要糟糕。那就是輸掉戰爭。’他認為當你與希特勒、墨索裏尼和東條英機抗爭的時候,真相說不定是沒人贏得了那場戰爭;真相也有可能是,如果你輸了那場戰爭,世界會變成真正的地獄。克拉克維茨。他在硫磺島戰死了。”

“我深受感動,”她說道,在晨曦中鞠了一躬,“在大學裏我遇到了這幫像雇傭軍似的教授們。你還能管他們叫什麽?從道德的角度來說,他們的責任本來是解剖這個世界,但是有人付錢給他們,又要他們維護這個世界的整體性。我想,他們可有的忙了……求知,求生;祈求上蒼,苟延殘喘;苟且偷生,施舍大眾。他們有一整套社會體系給他們幫忙,這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