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這樣的天氣裏,塔馬圖阿帶領著自己的子民開始了逃亡之路。他們沒有必勝的信心,也沒有飄揚的彩旗,只能趁著夜色倉皇逃離,沒有一面鼓為他們敲響。他們被粗暴地驅離了故鄉,離島的時候一無所有,食物只夠勉強果腹。倘若他們足夠智慧,就能夠守住自己的家園。然而他們對陰謀缺乏了解,只得背井離鄉。倘若他們能夠窺見神明的內心,就不會任由殘暴的天神肆意蹂躪折磨他們。然而他們對此並不在行,只得被邪神攆得背井離鄉。

後世的人將這些人描繪成全知全能的英雄人物,贊揚他們是去探尋充滿希望的新大陸的偉大冒險家,然而這些傳說並不符合事實。除非賭輸褲子再也無法翻身,誰會舍得拋棄故鄉、亡命天涯呢?然而,在此地鑄成大錯而逃亡的人,到了異鄉,總會變得更加聰明。

無論如何,這些一敗塗地、掙紮在暴風雨中的人們身上有著一種壓倒一切的特質——他們充滿了勇氣。忍辱苟活在波拉波拉島上的只能是懦夫,而他們絕不是。誠然,他們只能趁著夜色逃離,然而卻並沒有失去他們的勇氣,這是他們最珍愛的財產。對於特羅羅來說,他的勇氣之神是那在遙遠的海上振翅高飛、充滿力量的信天翁。對於塔馬圖阿國王來說,他的勇氣之神是那在暴風雨中與他對話的狂風。對於圖普那來說,他的勇氣之神是給他們送來魚群的環礁湖幽靈。對於圖普那的老妻,老眼昏花的預言掌管者圖拉來說,她的勇氣之神是一位靈氣無邊的天神,她甚至不敢直呼其名號。然而在海上,這位天神會與她同在,在這未知的世界裏,這偉大、親愛、強大的神便是她的勇氣。

他們的獨木舟從未如此輕快敏捷。小船到達離哈瓦克島北岸不遠時,特羅羅爬到馬圖的位置說:“我要告訴國王我們的感覺。答應我,你會站在我這邊。”

“我答應。”馬圖說。

“即使這意味著死亡?”

“即使這意味著死亡。”

特羅羅搖搖晃晃地摸到船尾去和哥哥商量:“在獨木舟上,我無法做到帶著奧羅航行。把他扔到海裏去吧。”

國王被嚇了一跳:“把一位天神扔進大海!”

“我沒法帶著他航行。”

塔馬圖阿叫來老圖普那。老人好不容易才摸到後艙,坐在兩兄弟身邊。“特羅羅想把奧羅扔進大海。”塔馬圖阿說。

老人比國王反對得更激烈,他用威嚴的聲音警告說絕不能做這種事。然而特羅羅十分強硬:“我們已經吃夠了奧羅的苦頭。我的手下帶著他沒法駕船。”

“如果我們在陸地上……”圖普那抗議道。

“不行!”國王堅決地說,“這不可能。”

但特羅羅不肯屈服。他大叫著要找馬圖。馬圖很快就來了。塔馬圖阿心情沉重地說:“特羅羅想把天神奧羅扔到海裏去。”

“絕不能這麽幹!”圖普那警告說。

“讓馬圖說話!”特羅羅要求。

“特羅羅說得沒錯,”強壯的戰士說,“這位天神只能讓我們感到恐怖,深深的、恥辱的恐怖。”

“但他是一位天神!”圖普那抗議。

“我們絕不能把這種壞東西帶到新大陸上去。”馬圖堅持說。

圖普那警告說:“如果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情,狂風將會把這艘獨木舟撕成兩半。大海會張開巨口將我們吞噬。海草將在我們的頭發上生長。”

“我寧可死去,”馬圖喊著答道,“也不願意把奧羅帶到新的土地上。”

特羅羅朝著圖普那大叫:“你說奧羅會懲罰我們?那我會這樣回答奧羅。”他猛地向後甩頭,沖著狂風吼道,“奧羅,憑著神聖的豬崽,憑著那段香蕉樹苗,憑著所有進貢給你的人祭的屍體,我譴責你,你什麽也不是。我詛咒你,侮辱你,向你潑糞便。攻擊我吧。如果你能操縱暴風,那就擡起你滿是血汙的雙手,擊倒我吧。”

特羅羅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其他人則戰戰兢兢地聽著,等待著。什麽也沒有發生。於是特羅羅雙膝跪地,用剛好能被周圍的人聽到的聲音耳語道:“但是,溫和的泰恩,如果你能指引這艘獨木舟,靈氣無邊的塔阿若阿,如果你能操縱這場風暴,那麽請原諒我剛才所說的話吧。你們更要原諒我接下來的所為。奧羅在船上,我實在沒法前進。”

他夢遊似的對兄長深鞠一躬,又恭順地對祭司施以一禮:“請原諒我,”他哽咽道,“如果我們將會葬身海底,請原諒我。”

特羅羅在暴風中摸索前行,來到幾位神明的居所。這時,他已經無力打開那扇被雨水浸濕的門了。對神明與生俱來的恐懼,加上小時候因期望他當祭司而對他進行的訓練,都讓他下不去手。於是特羅羅又回到了後艙:“沒有你的許可,我沒法行動,哥哥。”他承認道,“你是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