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5頁)

“我們最好跟國王商量一下。”圖普那提議。當他們走到船後部時,塔馬圖阿還在睡覺。誰也不敢驚醒沉睡中的人,因為他的靈魂還在外遊蕩,害怕來不及鉆回沉睡者的眼角。失去了靈魂,人就會發狂。塔馬圖阿睡得正香。叔父慌張起來,不敢報告那一動不動的、不祥的星辰。

“你能咳嗽一聲嗎?”他問特羅羅。領航員咳了一聲,沒有用。

“有什麽法子讓他知道咱們正等著他醒過來呢?”圖普那不耐煩地問道。他走出茅屋,拿起一把船槳,拍了拍船幫。聽到這個聲音,國王像任何一個聽到動靜的船長一樣,立刻緊張地一骨碌爬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讓遊蕩在外的靈魂有充分的時間爬回眼睛裏。

“出什麽事了?”

“有個特別重要的預兆。”圖普那悄聲說道。他們指給塔馬圖阿看那顆新的星星,說道,“它不會動。”

三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觀察了一個小時,然後叫來老圖拉,問道:“泰恩在天上放了一顆不會動的星星。這說明什麽?”

老婦人執意又研究了一個小時,最後確認他們幾個的觀察是正確的。這顆新星的確沒有移動。可是,該如何解釋這個預兆呢?她停頓了一下,說:“泰恩主管所有的星星。如果他將這個神跡呈現在我們面前,就說明他想訓誡我們。”

“什麽意思?”國王不安地問道。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預兆。”圖拉回避道。

“會不會是泰恩在我們眼前設置了一個固定不動的障礙?”塔馬圖阿問道。他的責任是在航行中按照天神的意願行事。其他人可以誤讀這些預兆,他卻絕對不可以。

“看上去的確如此,”圖拉說,“否則,為什麽這顆星星被放在那裏,像塊石頭一樣?”

巨大的恐慌籠罩著他們。假如泰恩反對這次出海行動,他們將全部丟掉性命。現在他們已經回不了頭了。“但是,”圖普那回憶道,“禱文裏頭說,當西風停止時,我們應該朝著新的星星的方向劃槳穿過無風帶。這不就是那顆新的星星,固定在空中,為我們所用嗎?”

他們就這個樂觀的解釋討論了幾分鐘,覺得也有道理。於是眾人決定:在接下來的一天裏,繼續跟著西風隨波逐流,到黃昏時再將全部預兆放在一起綜合考慮。四人各自回到指定位置,結束了自己的工作。在那個夜晚余下的時間裏,特羅羅獨自站在船頭,仔細觀察著這顆新的星星,腦海中漸漸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這個想法開始時並不清晰,仿佛遠方傳來的鼓點一般模糊,隨即,恍如泰山壓頂一般,令他無法抗拒。

特羅羅輕聲說:“如果這顆新的星星是固定的……假設它真的夜復一夜、每時每刻都掛在那兒,假如在這片新的夜空中,每一顆星星都能按照已知的模式與它聯系……”方才那個強烈的念頭突然斷了線,於是特羅羅重新梳理了一遍。

“如果這顆星星靜止不動,那麽它與地平線之間必然保持著某種固定的距離……不,不對。我的意思是,從每座島嶼看去,這顆固定的星星必定保持著某種已知的距離……從塔希提島開始說起,我們確切地知道哪些星星會出現在塔希提島的正上方,也知道它們一年中每晚、每個小時的位置。那麽,如果這顆位置固定的星星……”

清晰的邏輯思維又中斷了。然而特羅羅隱約覺得,天神們一手操縱的某個宏大的藍圖正在逐漸清晰。於是他用一只胳膊摟住天神泰恩的桅杆,將全部身心都傾注到這顆新星上。“如果它永遠掛在那裏,那麽每座島嶼必然都會與它保持著某種關聯。那麽,只要知道那顆星星的高度,就可以精確地知道自己還得向北方或南方再航行多遠才能到達要找的島嶼。只要能看到星星,就知道島嶼的位置!就能知道島嶼的位置!”

這個想法如此清晰。特羅羅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想通了一套全新的航海體系,全拜泰恩的禮物——那顆固定不動的星星——所賜,他想:“這片水域的水手多麽幸福啊!”一顆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確定緯度的星星。“天上的一切都有了固定的位置!”他兀自喊叫起來,“我將得以在這片天空下自由馳騁。”他歡喜地朝西邊看去,“七目星座”正朝他眨巴著眼睛。黎明即將到來,特羅羅對星星們悄聲說:“你們帶領我去的新大陸一定無比美妙,它周圍的海洋如此有序,它頭頂的星空如此有序。”

在這次航行中剩下的時間裏,在難熬的漫漫長日中,獨木舟上唯有特羅羅無所畏懼。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平安脫險。泰恩不會隨意將那顆固定的星星掛在那裏,除非為著某種崇高的目標,而他特羅羅,已經領會了天神的用意。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讓任何人覺得他配得上自己的名字——智者特羅羅。而且他注定無法像叔父圖普那一樣,成為一名祭司。這的確令人遺憾,因為他們需要祭司。在政治上,他缺乏哥哥那樣的謀略。然而,在今夜,特羅羅證明他能做到其他任何同伴都做不到的事情:借由夜空中的一丁點兒證據,他從中推導出了一套全新的科學。這是任何人的頭腦都無法超越的成就!特羅羅在這個夜晚所預見到的,將成為整座群島上一切海上導航的依據。他們在大海中的位置由此確定。這個發現讓特羅羅喜不自勝,他幾乎放聲歌唱起來。遺憾的是,在詩歌方面,他並無多少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