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3/8頁)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最後,霍克斯沃斯說:“你也許會覺得很驚訝,拉圖爵士,我認為這些官員都會覺得很驚訝,雖然我身上也帶有夏威夷人血統,可我的感受並不像你剛才說的那樣。”

拉圖爵士是一位鐵石心腸的資深議員,絕不輕易認輸,他仔細打量著這位客人,直截了當地說:“從外表上看,我會說你身上美國的那一部分,比夏威夷的那一部分表現得更明顯。”說完,他豪邁地一笑,又給大家點了一輪白蘭地,然後對黑爾說,“我們談的是更加嚴肅的問題,黑爾先生,我也的確認為下面這個問題得考慮:侵略者應該把群島托管給誰呢?這裏的英國人說過:‘我們把群島托管給斐濟人。’這麽一來,就對被他們引入群島種植甘蔗的印度人鑄成了大錯,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不公平。但在夏威夷,你們傳教士顯然說的是:‘無論我們把誰弄到種植園幹活,我們都把群島托管給他們。’於是你們把群島留給華人,這對所有的夏威夷人極為不公。我認為,如果我們的祖先真的聰明絕頂,他們本該設計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你們這些紳士們要是往東去塔希提島,在那裏研究問題,你們會發現,法國人的所作所為不比這裏的英國人,或者夏威夷的美國人強上半點兒。”

黑爾聽了補充道:“至少在夏威夷,我們絕不會有內戰。我們絕不會發生流血事件。”

身量高大、思想也深邃的拉圖爵士可不會白白放過這句話,於是他又說:“幾年之後,你們連一個可惡的夏威夷人都剩不下。”這次聚會就這麽結束了。

霍克斯沃斯・黑爾懷著紛亂的思緒離開了斐濟。當他的PBY飛機載著考察隊來到美屬薩摩亞群島時,他感覺自己的頭腦更加迷惑不解了。他來到帕果帕果的時候,正是島民們原定要舉行紀念與美國合並的慶祝儀式的前一天——薩摩亞群島於1900年並入美國——他被告知,由於一艘日本潛艇最近轟炸了薩摩亞,所以島民們今年想要舉行特別的儀式向美國效忠。到了第二天早晨,黑爾起身,看見圍繞帕果帕果的那些不可以逾越的高峰上盤踞了一層積雨雲,這將帶來一場將群島淹沒的暴雨,他預感這次慶祝儀式可能要取消了。

然而他不了解薩摩亞人!一大早,當地海軍就站在大雨中鳴響了禮炮。八點鐘時,非塔非塔樂隊盛裝奏起“星條旗永不落”的旋律。到了十點鐘,凡是邁得動腿的居民都排列在泥濘的閱兵場上,薩摩亞軍隊開始進行節日閱兵式。這時,一位身材高大、皮膚呈金棕色、臉盤宛若朝陽的酋長走了出來。這位身材一個頂倆的酋長來到旗杆腳下,用薩摩亞語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表達了他對美國的奉獻之情。其他人隨後也發表了演講。他們講話時,霍克斯沃斯・黑爾開始只聽懂了幾個字,最後就完全明白了所有的言辭,這些波利尼西亞語調在他的記憶中引起了共鳴,使他感到自己的心靈深深沉醉其中。當非塔非塔樂隊奏起“星條旗”的旋律,大炮聲聲鳴響時,黑爾對周圍雷鳴般的掌聲充耳不聞。

他聚精會神地將薩摩亞和他記憶中的夏威夷人慶祝合並日的情形做了一番比較,被其中的巨大差異所震撼了。薩摩亞人鳴槍;夏威夷的上流人士則保持緘默。薩摩亞人歡呼雀躍;夏威夷人則啜泣不止。在薩摩亞,就連狂風暴雨也不能阻止島民們看著他們心愛的旗幟高高飄揚在島上標志性的高山上;在夏威夷,新的旗幟甚至一次都沒有掛起來過,因為夏威夷人記得,他們的群島是靠陰謀詭計和不公正的方法並入美國的。夏威夷人無力阻擋合並進程,他們的民族遭到蹂躪,一個弱小的社會被無情地踐踏,最終被人們遺忘。在薩摩亞,波利尼西亞人可以慶祝合並日,但在夏威夷,人們不會。

對於霍克斯沃斯・黑爾來說,這些想法非常令他沮喪,因為推動夏威夷合並的,恰恰是他的曾祖父彌加。霍克斯沃斯總是被家人提醒,這個事件與他的生日正好在同一天。朋友們總是說:“夏威夷跟霍克斯沃斯年紀一樣大。”這成了全家的佳話。但他也記得曾祖母,夏威夷女士瑪拉瑪臨終前對他說:“我丈夫迫使我參加了撕碎夏威夷旗幟的慶典,你知道豪類把那面旗幟怎麽樣了嗎,霍克西?他們把它撕成小片,在人群中分掉了。”

“為什麽那樣做?”他問。

“這樣他們就會記住那一天。”老人回答,“但他們想記住的東西,我永遠也理解不了。”

即使到了1942年,還有很多夏威夷人不與黑爾家族的人說話,拒絕和黑爾家族的人同桌吃飯。但有些人不光記得面沉似水的彌加偷走了他們的群島,也記住了彌加那深愛著夏威夷人的母親傑露莎,那些將她銘刻心頭的人們會與黑爾家族的人友好相處,其他人則拒絕如此。眼下,在薩摩亞的滂沱大雨之中,霍克斯沃斯・黑爾——彌加和傑露莎兩人的後代——感到兩種天性在自己的良心裏交戰。他希望發生點什麽事情來修正夏威夷合並過程中的種種不公,這樣,夏威夷人就會對他們的新國旗同樣充滿自豪,正如薩摩亞人對待他們的旗幟一樣。然而他知道這是不可能做到的,當年在耶魯大學他思考被盜的賈維斯畫作時所感覺到的悲涼再次湧上心頭,他想:“某個行動的結果,又有誰說得清楚呢?”他在薩摩亞沒有找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