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2/5頁)

“你覺得所有的國家都重復著這種循環?”茂雄追問。

“我曾親眼見證過五次這類的革命,並一一對其進行了細致的觀察。在墨西哥,人們肆意違反常識,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結果是出現了血腥的報復事件。在英國,有一群聰明的立法者用極其簡單的方法實現了制度的轉變。羅馬尼亞的情形慘不忍睹。西班牙也一樣。在美國西部,放牛人起初用長槍短炮來保護不義之財,但是最終,那些城裏人還是歸於理性,通過實施稅收制度戰勝了自己的貪欲。沒有哪個國家能避免土地改革。它們只能決定到底用什麽路線進行這種改革:是流血革命,還是稅收制度。”

“在我看來,在日本這裏,我們走出了第三條路,依法實施土地革命。”

“當然,”阿伯納西立刻表示贊同,“你我兩人做出決定,而負責推行的是麥克阿瑟將軍,而這個決定最終將成為他在日本所取得的最大的成就。土地將得到公正的分配,並同時避免流血革命。”

“那麽說,真的有第三種道路?”茂雄追問。

“是的,”阿伯納西答道,“但很少有哪個國家有幸成為美國的戰敗國。”

他們默默驅車走了兩英裏多,尋找一條鄉村小路,這條路通往一座不合常理的、坐擁大量土地的莊園。這裏曾使得日本陷入危機,他們發現那條小路的時候,茂雄望著近旁那狹窄的土地——說它狹小,是相對於夏威夷而言——不禁笑了起來。

“有什麽可笑的?”那瘦高個子不苟言笑的同伴問。

“我剛才在想,這是多麽諷刺的事情啊!”

“什麽諷刺?”阿伯納西問道,他向來熱衷用歷史打趣兒。

“咱們倆跑到這兒來,為打了敗仗的日本分配土地,而在我自己的家鄉夏威夷,情況卻比這裏糟糕得多。”

阿伯納西蹲坐在後座,兩只膝蓋抵住下巴,默默地等了一會兒,直到茂雄朝他投去目光。阿伯納西隨即狡黠地一笑,問道:“那你以為我剛才跟你談的是什麽?”

茂雄十分震驚,他放慢吉普車的速度,直至幹脆停了下來,他鄭重地轉回頭去看著這位指揮官。

“你的意思是說,你剛才一直跟我談的是夏威夷?”

“當然了。我想讓你自己琢磨琢磨你們有哪些選擇。”

“你從哪兒了解的夏威夷?”

“任何對土地改革有興趣的人都會了解夏威夷。目前,匈牙利和日本各自面臨著革命,而夏威夷和中國仍保留著世界上最古老的封建主義的殘余。”

“兩個國家都得革命?”茂雄問道。

“當然,”阿伯納西幹脆地說,“縱觀歷史,我們得到一個最慘痛的教訓: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逃過歷史的主宰。中國的革命可能最後落得個血腥收回土地的結果。夏威夷可能可以通過推行稅收政策和平達到目的。”他頓了頓,然後說道,“也就是說,假使像你這樣聰明的小夥子懂得其中的道理的話。”

“我來到這裏幫助日本,我認為這很諷刺,”茂雄說,“這種事我應該在自己的國家做。”他換了擋,開到一座小房子面前,裏面有幾個誠惶誠恐的日本地主正等著他們。

“正如我剛才所說,”阿伯納西博士沉著臉重復道,“很少有國家有幸成為美國的手下敗將。日本真幸運。”

當茂雄最終追上正在麥克阿瑟將軍的勞工部門擔任翻譯的大哥五郎時,這個說法得到了再次證實。茂雄登上日本島的時候,五郎正在名古屋參加一個旨在將日本工業聯合起來的長期項目,五郎的上司並非哈佛的阿伯納西博士那樣沉默寡言的思想家,而是一群紅頭發的美國勞工組織者,來自美國勞工聯合會。

“這個工作真快把我逼瘋了!”矮壯的五郎大聲抱怨,用手揉著理得短短的頭發茬。

“你的上司是個傻瓜?”茂雄問道。

“傻瓜!他們是我遇到過的最聰明的角色。讓我發瘋的是,每天要花上十五個小時逼著日本人參加工會。我給他們宣讀了麥克阿瑟將軍的聲明,說民主最堅實的基礎之一就是有組織的、能充分保障自己權利的工人階層。你也知道,我認為麥克阿瑟將軍說得對。這是唯一能夠讓日本戰勝財閥的方式。強大的、意志堅定的工會。但是,上帝見證,在日本,要讓人民加入在夏威夷被禁止的組織,真是個讓人發瘋的差事。”

“你是說,工會?”茂雄問道,兩個人正在下榻的第一旅館裏喝著日本啤酒。

“你說得真他媽對,我說的就是工會。”五郎大為光火,“咱們實話實說吧,茂雄。咱們其實是在日本打一場消滅財閥的戰爭。你知道,這裏的大公司手裏掌握的東西只相當於夏威夷大公司的一半。茂雄,你拼死拼活,為那些戰敗國的人民據理力爭,而自己祖國的同胞們卻沒人管,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