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13頁)

從那時開始,他就秘密地駐軍三河——勸降書中提到的金軍主攻方向——不再回到燕山府去。他檢閱了手下的兵力,部署了對金作戰的方案,做好一切應急準備。郭藥師確實不愧為鐵腕人物,他考慮周到,行動迅速,在短短幾天內,就悄沒聲息地把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完善。

郭藥師的布置要對三方面保密:金朝、宋朝以及部下一直想要降金的張令徽等將領,因此他的一切行動都保持高度的機密性和警惕性。

安撫使蔡靖、轉運使呂頤浩、廉訪使梁兢是燕山路地方的三大長官。他們雖然是站在郭藥師個人利益的對立面的,但對郭藥師過去已得到的好處,並未成為阻力,對他未來的事業可能還有相當大的利用價值,對於這樣的人,不必消滅他或者驅逐他,而應該加以嚴密的監護。從金人入侵那天開始,郭藥師就派人暗暗地把他們“保護”起來。他們似乎還蒙在鼓裏,一夕之間,忽然發現自己已被鎖在一口大鐵櫃裏。他們的自由只限於在燕山府高峻的城墻之內。在這個範圍之內,他們可以做他們願意做的事,譬如向朝廷告急,向鄰道請兵請糧,發文檄痛斥金邦的背信棄義,作出誓為朝廷慷慨殉節的姿態,等等。這些文書經過檢查,只要不指斥郭藥師和常勝軍,都可放行,但絕不允許他們離開燕山府。

至於宋朝政府所有的財產、文書、冊籍等,事實上早已在他的控制中,諒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常勝軍內部本來就有親宋、親金兩派,現在實行抗金,自然要借重親宋一派的軍事力量,他判斷劉彥宗勸降信中指出的進攻路線是真實可信的,便於他作迎降準備。因此只要把主力大軍集中在三河一地,其他邊城得失,都無足輕重。他甚至把駐守北門鎖鑰居庸關的趙松壽也調來,把戰勝的希望寄托在這支軍隊身上。趙松壽勇冠三軍,比兄弟有過之而無不及,郭藥師對他一軍十分放心。只有趙鶴壽本人因病留在燕山府。

郭藥師不放心的是張令徽、劉舜仁等將領,他們早就鬼鬼祟祟地與金朝勾搭,這個,他不但早有所聞,而且本人也通過他們去和劉彥宗搭線。想投降,當然需要他們通路子,現在決定抗戰了,反過來就要防備他們臨陣出賣自己。一生依靠投機起家的郭藥師怎能不提防手下人也來一個投機,抄自己做過的老文章?張、劉二軍本來就駐守在三河一帶,現在把他們調到次要的偏南地區,另外又派了自己得力的親信率部滲進二軍的隊伍中間,臨時打亂他們的編制,以防止他們異動。

所有這些軍事和政治方面的布置,在斡離不大軍到達三河縣的前一天都已完成了。論實力,並不輸於對方,講謀略,自己也有一日之長,因此在決戰前夕,郭藥師的意態相當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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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府淪陷時,首當其沖的燕山路安撫使蔡靖乃是這個官職的最後一任。隨著燕山府及其附近州縣全部淪陷,這個地區劃歸金朝所有,兩宋政府再也沒有恢復一個名為“燕山路”的行政區以及它的高級行政長官燕山路安撫使副。

歷史上有過這樣一個辦法,在東晉和南朝時期,北方許多州郡早已淪陷,南方政權在其所轄的範圍內“僑置”州郡,地方在南方,名稱卻是北方的。譬如河北東南部本來有個冀州,河北淪陷後,南朝政府又在郁州僑置冀州,以示不忘收復失土之意。這是一種“精神收復法”,不是通過軍事政治的努力從實際上收復失土,而是用一種象征性的手法,在意識形態中收復失土,這種“精神收復法”有沒有實際意義,起了什麽作用,是好是壞,這要放到歷史的具體條件中去評論。可是南宋政府連這樣一種象征性手法也沒有敢用,因為當時北方大片土地被金兵攻占,南宋君臣一心只想泥首乞降,唯恐金人不肯接受這筆重禮,怎敢再提收復之事?後來和議成立,以法律的形式承認了金朝對北方土地的占有權,從而收復失地變成了非法行為,要求收復的思想也變成為非法的思想,寫下了歷史上最可恥的一頁。

燕山府淪陷是個歷史悲劇,身為最後一任安撫使的蔡靖在釀造這個悲劇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勞”。雖然他在這多災多難的一年任期中可說是無所作為,表面上看不出他應負多少責任,但是一個長官的“無所作為”,就在事實上使得別人“有所作為”。無論郭藥師,無論斡離不,在這一年中都是很有作為的。“傀儡就是幫兇”,不能以傀儡作為替自己辯護的理由,這個歷史教訓是慘痛的。

宣和末期,金兵南侵之勢已成,兩河地區,首當其沖,這是誰都看得清楚的事實。當時充任河東路安撫使的張孝純和真定路安撫使的劉鞈都是著名的“邊才”,在軍事、民政、培訓後備部隊方面各有專長,各著功勛。宣和六年十一月,朝廷派蔡靖接王安中之任,充當比河東路、真定路更重要的燕山路安撫使。當時輿論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相信他能拿出有效的辦法來鉗制郭藥師八只橫爬的足,重措燕山路於磐石之安。輿論對於過去聲名不太狼藉的初任官員都是這樣期望的。何況當時,他官拜為保和殿大學士,比劉鞈、張孝純的官銜都要高出一頭。即使在政宣時期,權奸橫行,許多人把大官看得一錢不值,但只要他依傍權門的色彩不太濃厚,仍有人把官銜看成為一種衡量標準,把他的官銜與他的道德、品行、學問、才能等同起來,成為一個混同體而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