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3/13頁)

這是一種社會偏見,可是這種偏見由來已久。

其實,撤去與王黼、蔡攸關系密切的王安中,而代以派系色彩較淡的蔡靖,這還是朝廷當權派的一個陰謀。把蔡靖撂到燒得通紅的鐵床上去烤一烤、炙一炙,把他燒得皮焦肉爛,渾身冒煙,那時就可宣稱:與他比較起來,王安中還是此勝於彼的。只要能夠壓倒政敵,擡高自己的一派人,不論要國家付出多少代價都行。這在官場上,不僅是不乏其例而且已很難找到相反的例子了,可是,一般人不明真相,他們真以為朝廷已有去舊布新的決心,從而期望蔡靖能夠出現什麽奇跡,扭轉乾坤。

一年前,蔡靖就是在這種期望和信任聲中來到燕山府履新就任。他倒頗為珍重自己過去的官聲,再加上安撫使也是他仕宦階梯中不可缺少的一級,只要在燕山任上太太平平地過一兩年,他就有希望調回東京出任宰執。因此明知燕山府是個火坑,他也得去跳一跳。

不過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既然童貫對郭藥師也毫無辦法,只得退避三舍,不敢見面,他蔡靖一個文員拿郭藥師還能有什麽辦法?要他創造奇跡,力挽狂瀾,那無疑是白日做夢。他慢慢地適應了這種局面,他學會苟且自容之術,看見郭藥師當面恭維一番,有時在一些無關宏旨的小事上,估計不致觸怒郭藥師,也爭論幾句,偶得俞允,回去就在幕僚面前誇獎:“汾陽畢竟不凡。”在相反的情況下,受了一肚子悶氣,當面不敢作聲,只好在家人面前痛罵“軋犖山”跋扈難制。這兩個稱呼,如前所述,對於郭藥師早已是不關痛癢的了。

金兵出動前旬日,郭藥師得到劉彥宗的誘降書,已知確悉。他調兵遣將,自己就坐鎮在三河縣,已有多日未回燕山府。不久,蔡靖也得到金人即將入寇的情報,他也忙起來,與屬官、幕僚、家屬等商量應變之計。會議中,有人主戰,有人主守。安撫司參謀沈琯曾在小種經略相公麾下任職數年,懂得軍事,主張水來土掩,兵至將擋,如能發動常勝軍一戰挫敵,斡離不的野心自戢,說得振振有詞。另一名幕僚,著名書畫家米元章的女婿、安撫司勾當公事吳激主守,認為燕山一路的大軍全歸郭藥師自己掌握,如在東郊與金人猛搏,是孤注一擲的勾當,萬一失利,大勢去矣!不如勸告郭藥師持重堅守,徐伺其隙,再圖退敵之計,說得也不無道理。主戰主守,兩種意見截然相反,蔡靖心裏委決不下,他不顧天色已晚,征得守衛的同意後,就帶著兒子松年一齊馳至三河去見郭藥師。

郭藥師面色極其難看地接待了他父子倆,問道:“天色已晚,大學父子馳至軍前,不知有何見教?”

“聞說檀州有失,敵氛日惡,事關燕山一路存亡得失。這幾天又不知太尉行旆何在,今日幸蒙賜見,有關戰守之事,尚幸賜教。”

蔡靖說得十分婉轉,想不到郭藥師直截了當地就回絕他道:“戰守大計,藥師自有權衡,無與大學之事。大學父子且回燕山去聽候消息。”接著又極不禮貌地警告一句道,“藥師明日尚待至居庸、南口一帶視察邊情。藥師行蹤,事關軍事機密,大學知道了也休得聲張。”

這次郭藥師來到三河,原屬機密,不知如何被蔡靖打聽出來了,跟蹤追至。安撫司裏好像裝著個大喇叭,蔡靖今天做的事情,斡離不那裏明天一定知道,哪還有什麽保密可言?這句警告的目的是不準蔡靖隨便泄露他的行蹤。蔡靖自然也聽得出來。經過這一年來的鍛煉,這時的蔡靖頗有點唾面自幹的休容精神,得了郭藥師這句回話,就興辭而出,一路上與兒子研究郭藥師的悶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父親說:“汾陽似有懼意?”

兒子說:“豈止怯懼而已,軋犖山目睛流轉,機鋒內藏,恐有不測之事。”

父子倆帶著各自的印象,回府去與僚屬們商量對策。

但是父子倆的觀察都錯了,其實郭藥師於他們來到前,正好截獲一份重要的戰報,他的內心中正為要醞釀一場已經掌握了主動權的決戰而十分興奮,哪有什麽“懼意”,更沒有“不測之事”,只不過他一向瞧不起蔡氏父子,不願以實言相告罷了。

蔡氏父子一走,郭藥師就把趙松壽找來共同研究這份戰報。

趙松壽知道蔡氏父子剛來過,一見郭藥師就問:“蔡安撫父子夤夜馳至軍門,有何急事?朝廷可有密旨?”

“並無密旨,”郭藥師搖頭回答,“蔡安撫聞說檀州有失,憂心忡忡,特來打探消息。俺告訴他這裏日夕將有大戰,請他父子安心回衙,颙聽捷音好了。”

郭藥師巧妙地把他與蔡靖的對話改動了幾個字,改頭換面,語意全變,趙松壽聽了,果然十分滿意。自從截獲那封給劉彥宗的詞意閃爍的信函以後,趙松壽對主帥的意圖頗具戒心,不過此番郭藥師把他全軍調來,抗金意態十分堅決,他的疑心也打消了一半。此時,他又試探一句道:“蔡安撫不失為憂國愛民的好官,此等人在官場中也算不可多得的了。”然後他轉進一層道:“只要是朝廷派來的,哪怕是一束芻草,我輩也當盡禮相待,才不失以臣事君,盡忠報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