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熱雪(第3/7頁)

腳是最寶貴的

打阻擊的3縱羨慕4縱,打遊擊的4縱也羨慕3縱。

太苦了那兩只腳了。

從新開嶺戰鬥前個把月就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四保臨江結束。

原軍委工程兵副司令員胡奇才,當時是4縱司令員。老人說,新開嶺戰鬥前,12師已經兩天沒合眼,沒坐下來吃頓飯了。參謀長李洪茂打電話問我,能不能歇個把小時弄點飯吃再走。我說:現在走1裏勝過將來走10裏,現在走1小時勝過將來走10小時。你把這個意思告訴部隊,讓大家再咬咬牙,就說我代表縱隊黨委謝謝大家了。

趙斌老人說,四保臨江期間,每天都走70裏,80裏,有時100多裏。

要在敵人背後捅刀子,拉回正面的敵人,就得多打仗,打勝仗,把敵人打痛。這就得攻其不備,突然出現在敵人面前,就得多走,快走,不停地走。只有兩個師兵力,若在一個地方住上幾天,叫敵人瞄上了,抓住了,就難脫身了。為了迷惑敵人,番號經常變,今天叫“江南部”,明天叫“黃河部”。還給自己升官晉級,團長叫“師長”,師長叫“司令”。這些都得走,靠兩條腿一步一步地走。

這段時間,4縱走路是最多的。但在黑土地3年內戰中,要想說出哪個縱隊走的路最多,那是困難的。

所有老人一臻的見解是:腳是最寶貴的。

某軍政治部原副主任張耀東老人說:當班長的基本功,也是管理教育最基本的一條,就是得把全班同志的腳管好。

到宿營地,正副班長三件事,一洗腳二喝水三吃飯。買柴找鍋燒開水,什麽不管先管腳,吃不上飯也要洗上腳。先溫水,再加熱,把走麻了的腳燙得覺出痛才算好。覺出痛了就是血液流通了,腳就是你的了。燙完了再挑泡。正副班長要一個個檢查。有的睡得死死的,耳邊打雷也不醒。你就得給洗,給弄。

不然,第二天你就背槍,背背包,甚至背人吧。走好路才能打好仗,走路靠腳。

那時候發服裝,衣服長了短了肥了瘦了,無所謂。最要緊的是鞋,是鞋合不合腳。那時不像現在,司務長幾個月前就拿本子來問你要多大號的。一堆穿戴發下來,大了小了先班裏調,班裏調不開連排調。再調不開,有人就和老百姓調,別的違犯紀律不行,為了腳,領導睜只眼,閉只眼,一般都能原諒。沒有腳不能革命,腳是革命的寶。

那時講怕苦怕累,主要就是怕走路。不怕打仗怕走路不是個別現象。有些人開小差不幹了,主要就是怕走路。那路也真有點走不起,特別是那些腿腳不好的,遭老罪啦。

黃達宣老人說,在那個穿棉襖的夏天裏,他那個連帶槍開小差的副連長,就是個平板足。他打仗好,人緣好,就是走不得路,一瘸一拐的,大家都替他難受。當時一跑就是幾個人。路上有敵人,有“胡子”,老百姓也打。他是一個人走的,大家說他帶槍是防身自衛的。大家都希望他能平安到家。以後再沒聽到信兒。從吉林到蘇北,那麽遠,很可能是路上被害了。

黑土地上的行軍紀錄,先有1師三下江南一晝夜140裏。接著,2師創一晝夜150裏。秋季攻勢中,23師一晝夜走185裏。遼沈戰役中,16師一晝兩夜250裏。

當時的1師政委梁必業老人說,偵察報告,農安北郭家屯有敵人。飯不吃,覺不睡,連夜就往那兒趕。飄風揚雪的,邊走邊啃幹糧,渴了就抓把雪。敵人也知道土八路鐵腳板厲害,可它哪知道我們這麽不要命呀!那時我30多歲,正是好時候。現在別說走,就是坐車,那路也把人顛散架子了。

老人說,那時戰前訂立功計劃,第一條大都是“行軍不掉隊”。凡是能打仗的部隊,都能走路,都是鐵腳板,飛毛腿。

很多老人都有走路睡覺的經驗,騎馬也能睡覺。有的睡覺還不耽誤行軍。

部隊停止前進了,撞到前邊人身上,有的拐個彎兒還走。有的睡著就栽倒了。若是夜間未被發現,冰天雪地中,就再也醒不了了。

有行軍累死的。

走時一身汗,停下一身冰。連續地走,不停地走,吃不好,睡不好,體質差點,再生點病,這一切就難免了。人的承受能力本來是有限的。

今天拿著遙控器坐在電視機前的人,能想像出穿件汗淋淋的空筒子棉襖,在冰天雪地的“大煙泡”中跋涉的情景嗎?能領會到在沒膝蓋深的積雪中穿著露趾頭的張嘴鞋,在7月的驕陽下穿著破爛的棉襖,全副武裝行軍的滋味嗎?

我采訪過的老人,就是這樣走遍了這片豐腴的黑土地。他們中的一些人,曾從江西走到陜北,又從陜北走向大江南北,再走到黑土地。又從白山黑水走到平津,走到兩湖兩廣——一直走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