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內戰中的內戰(第3/7頁)

其實,蔣介石不用講那麽遠,那個大轟炸期間的重慶就夠輝煌的了。那些成千上萬入川的人,如果留在沿海吃漢奸飯,日本人和汪精衛給的薪水是蔣介石的兩三倍。沒有一個盟國支持蔣介石,各個戰場上傳來的都是沮喪的消息,前途就像霧重慶一樣渺茫。可他們寧肯把父母和妻子兒女拋在敵後,也要跟著他們的委員長來重慶吃炸彈。因為蔣委員長在抗戰,抗戰中的蔣委員長的脈搏,是和全民族的脈搏一起跳動的。

可如今蔣介石再講起這些,就像個渾身掉渣的老太婆在那兒炫耀:瞧,我當年多麽漂亮!

產生蔣介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黃埔精神”早死了。不然,他會落到這步田地嗎?

他駕馭革命潮流統一了中國,獲得了一切。當他達到權力和榮耀的頂峰時,立刻就迅速而自然地跌落了。

這是蔣介石的悲劇,也是歷史的“規律”,“一個領袖,一個政黨,一個主義。”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誰沒有頭腦?誰沒有思想?如此人間才冬暖夏涼,這般世界才日新月異。有人卻要把人都變成木偶:“服從要到盲目的程度,信仰要到迷信的程度。”“一切都在領袖的腦殼之中,領袖的腦殼要你怎樣就應該怎樣,我們一切不必問,也不該問。只要隨著領袖的腦殼去,你可以萬無一失。”(37)。

世界上果真有這樣的“腦殼”,4億中國人情願把腦袋當作吃飯的家什,跟著這樣的“腦殼”正步走。可惜沒有。沒有就要思想,要思想就是罪過,就是“共匪”、“奸黨”,就抓,就殺。“莫談國事”——這就是蔣介石治下的“民國”。

一個人成了超乎一切之上的神時,神和人的悲劇就開始了。

人民苦到了極處,是因為專制到了極處,官僚腐敗到了極處。

“有條(金條)有理,無法(法幣)無天。”誰有條?誰有法?“國家”、“民族”掛在嘴上,都借革命營私取利,官越大本事越大。剿不光的共產黨,因為共產黨和人民站在一起。抓不盡,也不能抓貪官汙吏。若是把貪官汙吏都打滅了,蔣介石的天下不就垮塌了嗎?

據說大講“黃埔精神”的蔣介石挺廉潔。這倒不乏一種以身作則的榜樣力量。可一個把整個國家都視為己有的人,還用得著往腰包裹劃拉甚麽嗎?

8年抗戰,不能忽視蔣介石的中國心,也不應忽略這場民族戰爭同時也是他的戰爭。中國滅亡了,他給誰當“委員長”?

蔣介石當總統大慶大賀。他當總統與人民何幹?誰當總統還不是他說了算?不就是把“蔣委員長萬歲”換成“蔣總統萬歲”嗎?上層龍爭虎鬥,魚死網破,“總統”總是會有人當的。中國從來不缺“總統”。誰當都一樣。輕諾寡信,人民已經領教得大多了。人民關心的是好好建設國家過日子,不再骨肉相殘窩裏鬥。可這樣的總統在哪裏呢?

孫中山聽到“孫大總統萬歲”時,說:“萬歲”是封建皇帝的稱呼,為了打倒“萬歲”流了多少血?我要接受這個稱呼,如何對得起先烈?

沒人考證蔣介石第一次被呼“萬歲”,是在何年何月何時何地。這位“萬歲”當時是何種心情,也沒有人能體味到。人們看到的,是蔣介石去世後兩小時,台灣政府新聞局發布的公告,稱蔣介石之死為“崩殂”。

一個未黃袍加身的封建帝王。

羅斯福對邱吉雨說:“與你同處在一個年代裏真是件快事。”

邱吉雨說羅斯福:“與他進行會晤有如打開第一瓶香檳酒時那麽高興。”

同為炎黃子孫的蔣介石和毛澤東,則恰恰相反。

從主義到性格都格格不入的兩個強人的碰撞,構成了迄今為止的半部中國現代史。

蔣介石一生都在研究中國,最讓他傷腦筋的,就是比他小6歲的毛澤東。越研究越沒轍,氣急敗壞地對毛澤東發了一道“通緝令”,罪名是“妄圖顛覆政府,其為內亂犯”。

毛澤東也在研究蔣介石,越研究越不把這個對手放在眼裏。遼沈戰役中,他在發往黑土地的一封電報中說:“蔣介石已到沈陽,不過是替喪失信心的部下打氣。他講些做些甚麽,你們完全不要理他。”(38)蔣介石臨終前,一定恨恨地念念不忘毛澤東。毛澤東大概早把蔣介石扔腦後去了。

在他們的童年時代,中國政府對於列強的每次壓迫都作了讓步。

這就使他們都尋求和致力於民族的振興。

一黨領袖的毛澤東,連斯大林都瞧他不起,固然不是滋味兒。而中國合法的領袖蔣介石,在與洋人打交道時所受的窩囊氣,甚至比毛澤東還多。就說令共產黨忿恨不己的美援,蔣介石稍不順情遂意,就可能被斷流。1948年杜魯門連任美國總統後,蔣介石致信杜魯門:“支持國民政府作戰目標的美國政策,如能見諸一篇堅決的宣言,將可維持軍隊的士氣與人民的信心,因而加強中國政府的地位,以從事於正在北方與華中展開的大戰。”(39)可以在中國人頭上作威作福的蔣介石,在杜魯門這位洋大人面前,卻連這樣一紙空言的面子都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