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兵不血刃(第2/8頁)

比之草民百姓的命運,人世間的一切苦難都黯然失色了!

白骨之城

“兵不血刃”的長春之戰,把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推上第一線。

尚傳道在回憶錄中寫道:“根據人民政府進城後確實統計,由於國民黨‘殺民’政策餓、病而死的長春市民共達十二萬人。”(33)10月24日,南京《中央日報》在一篇《長春國軍防守經過》中寫道:“據最低的估計,長春四周匪軍前線野地裏,從六月末到十月初,四個月中,前後堆積男女老少屍骨不下十五萬具。”

長春變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餓俘之城,白骨之城!

天塌了

67歲的宋占林老人,離休前是長春市二道河子區城建局環衛科長。

老人說:

1948年春節前後,吉林和周圍城鎮有錢人都往長春跑,中農也跑,大車、爬犁絡繹不絕。國民黨宣傳共產黨“共產共妻”,“流血鬥爭”,都害怕。長春一下子就變擠了,住房緊張,煤柴緊張,谷草最貴,一斤谷草換幾斤大豆。跑進城的難民都有馬。那時糧食還不見緊張,大豆有的是,都用豆餅、大豆燒火做飯。我家也是,鍋上鍋下都是糧食。天化時就不大行了。先是把黃豆磨成面吃,不消化,胃受不了。難民殺馬,烤馬肉吃,像現在街上烤羊肉串兒似的。最先餓死的不少是難民,和進城謀生計的手藝人。

我就這二道河子生人。父母,弟兄四人,四個妯娌,三個孩子。

我們兄弟身強力壯,我和大哥是木匠,二哥是銅匠,在貧民區中算中上等人家。就這樣,13口之家也死了4口:父親叫流彈打死了,孩子全餓死了。

朝陽區東朝陽路9居民委員會主任李素娥老人說:

那時,我家住在老虎公園(今動植物園)北門。一家8口,父母和6個孩子,我是老大,那年16歲。父親在南嶺運動場畫跑道圈,原來就病厭厭的,最先餓倒的,接著是大弟弟。男人不經折騰,女人抗勁兒。我們家全靠我折騰了。爹媽常說:是素娥救了一家人哪!

我們7月中旬斷糧,吃野菜、樹皮。先扒榆樹皮,扒掉老皮要裏面那層嫩的,粘粘乎乎挺好吃,後來甚麽樹都扒,老皮也吃。長春樹多,夏天馬路上不見陽光,都是蔭涼。都扒光了,白花花的,我有個二姨叔叔,在“60熊”一個特務連做飯。偽滿時,爹媽賣只200多斤渚,給他娶的媳婦。媽說:3年大旱餓不死廚子,你去看看能幫點不。進屋就見鍋裏煮著大米飯,二嬸拿鍋蓋就蓋上了。二叔說:你吃一碗吧。我恨不能把頭都拱進鍋裏,一想到爹媽和弟妹,就說給兩碗我拿家去吧。二嬸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說我們今晚就揭不開鍋了,還給你拿家去?我媽哭著說:這年頭沒親戚啦!

我家房後有塊地,頭年種點谷子,吃了些,裝了三枕頭。藏著掖著,尋思不到快餓死時不能動。鄰居有兩個姑娘和國民黨不正經,不知怎麽叫她們知道了,來幾個“60熊”,硬給搶走了。一家人哭啊。爹說:這是命,遇上小人了!

說到頭,還是空投大米救的命。

得拿命換。

老虎公園是個空投點,飛機一來就掉糧袋。盡是大米,南方大米,東北人叫“線米”,飛機一響,國民黨就戒嚴。看不住。老百姓早準備好了,哪兒都藏人,空投也不都那麽準,老百姓搶,國民黨就開槍。開槍也搶,用小刀劃開袋子,摟些就跑。有的見到糧食就往嘴裏抓,甚麽部不顧了,也忘了,槍打刀紮,就那麽抱著糧袋不放,槍打死的,人踩死的,每天都有,我們家人祖祖輩輩都膽小,可人到了那汾上也就沒甚麽膽小膽大的了。媽甚麽也舍不得吃,總讓我吃個半飽,說你是咱家頂梁柱呀。我哪吃得下呀?走路打晃,動一動就冒虛汗,可一看糧袋掉下來,勁就來了。白花花的大米撈在手裏,那是全家人的命呀!

有個姓劉的鈷娘,比我大一歲,叫糧袋砸死了。離我不到10米遠,砸得扁扁乎乎的。

朝陽區義和路居民張淑琴老人說:

一天,我坐在炕上哄孩子,喀嚓一聲,一袋糧食掉下來。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吵兒巴火進來幾個國民黨,都是新7軍的。魂兒都嚇飛了,沒聽見他們問甚麽。翻一大陣子,糧袋砸穿房蓋掉在天棚上了,正在我們娘們孩子頭頂上。是炒黃豆。他們就罵,說吃黃豆拉稀腸子都快拉出來了,大老遠的還送這破玩藝兒,嘴裏這麽罵,那眼睛瞪得“大眼賊”似的,掉進墻裏的也摳出來。

國民黨有搜糧隊,一斤半斤也拿走。我們家來過一次,翻得碗朝天,瓢朝地,用鐵釘子往地下捅。

有天來個兵,翻出幾個大餅子。我哪能撕巴過他呀,就說:你看看我那孩子吧,小貓小狗也給留條小命吧!他還有點良心,給留下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