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皇會的勤王謀略

清廷宣布立儲並加緊迫害帝黨和維新人士,使得康有為意識到指望當朝執政自行回到變法的道路上可能性甚微,終於將保皇會籌劃年余的勤王推入實際運行的軌道。歷來論及保皇會的勤王運動,受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有意掩飾和放大相關史實的影響,都以唐才常和自立軍為主。20世紀70年代以來海內外陸續披露的資料動搖了這一看法的基本論據,一些學者對其中的有關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1]由於這些以函劄為主的新資料夾雜大量隱語代碼,而且內容雜亂,解讀相當困難,迄今未能有效應用。以往圍繞這一事件的聚訟紛紜,主要源於對史料史實的誤判,一方面不能正確釋讀原始資料,另一方面又受事後回憶的誤導。從目前情況看,進一步發掘新資料固然重要,對已經公開的各種資料進行認真的考校參證,更為迫切。因為這不僅可以澄清基本史實,在此基礎上,重新勾畫出保皇會勤王戰略及其行動和結果的輪廓,而且有助於防止對新史料的再度錯解,以免以訛傳訛。

第一節 重在兩廣

武力勤王計劃動議於唐才常,湘鄂又最具聲勢,但在保皇會的戰略框架內,自立軍只是“數路大舉”中的一路,而且不是主力正軍。

當勤王運動偃旗息鼓,而部分保皇會軍將仍不肯善罷甘休之際,康有為致函堅持要繼續嘗試在廣東舉事的“井上”,即梁炳光,其中談到整個勤王謀略的發端及其變化。他說:

自去年決計用兵以來,仆家本將門,又少知地理,綜攬大局,專意桂湘,以為桂乃空虛無人之地,湘乃入鄂扼要之樞。吾新造之師不能當整兵,而只可乘虛勢。以湘多義士,故囑黻謀湘,而起點自桂。至於故鄉,則兵力甚厚,且有交涉,除逼脅外,無用兵理。故任與諸子,及一切京中諸士,皆主謀粵,而仆前後皆決棄之。任前後十余書,皆已駁斥。是時惟黻贊此議,誠為絕識也。……前後同仆議者,惟一黻丞,而其後來經營六省,亦竟忘專力於湘之一義矣。以黻之才識絕人,而猶如此,蓋久則易移也。即仆雖見及此,卒亦不能力持,而為眾所奪,是亦仆之罪也。[2]

據此可知,一、保皇會決定具體的用兵方略,應是1900年2月的事。二、其主要戰略方向是“專意湘桂”。三、梁啟超對此計劃不以為然,其他康門弟子乃至京中諸士,也主張謀粵為先。四、唐才常是唯一支持康有為決策之人,但他後來也轉而經營長江流域中下遊六省,並非專力於湘。揆諸史實,其說多能得到印證,盡管其中也有若幹不盡不實之處。

戊戌政變後不久,康有為等人很快決定以勤王為救上復政的重要途徑。1898年11月初,康有為發布“奉詔求救文”,明確發出“勤王”號令:

同舉敵愾勤王之義,鹹厲奔問官守之心,名義正則天助其順,聖主存則國賴以興。[3]這一武力傾向的呼籲,改變了空言復辟和一味依賴外援的被動。此一變化,很可能與唐才常的到來有關。

1898年10月31日,宗方小太郎“與柏原(文太郎)同至加賀町訪問康有為,湖南[南]學會代表人唐才常在座。唐系湘中志士,聲言因擬發動義兵,來日借兵並兼請聲援。康有為頻頻乞求援助。余(宗方)稱:日本政府決不輕易出兵,但如時機到來,不求亦將提供援助。目前,只有我輩能為義軍增添力量,期望使諸君之志願得以實現。康稱:南學會員約一萬二千名,均為上流士子。前任湘撫陳寶箴為會長,徐仁鑄、黃公度為首領。湖南勢力實在此會。一旦舉事,將引軍直進,略取武昌,沿江東下,攻占南京,然後移軍北上。官軍能戰者僅袁世凱、聶士成、董福祥三軍,合計不過三萬人。義軍倘能進入湖北,當可得到張之洞之響應雲雲”。次日,唐才常與畢永年專門拜訪宗方小太郎,仍要求日方援助湖南舉義。[4]梁啟超與志賀重昂筆談時所稱:“南部各省之志士,鹹動義憤,將興師清君側,仆等亦不能阻之”[5],主要即指湖南方面。

或許出於巧合,1898年10月31日出版的《知新報》第74冊刊登《中國各省市民合呈上海總領事稟》,呼籲英國“勸令太後歸政,保護皇上,俾皇上下詔布告天下,則志士仁人共起勤王,驅除奸佞,時哉時哉,不可失矣”,也呼籲勤王興師。

盡管康門師徒政變前就不排除以武力為手段,要想大規模地展開軍事行動,並沒有現成的人財物力準備。因此,康有為一派的所謂“勤王”,除了鼓動民氣之外,開始一方面是向各地督撫呼籲,另一方面則要設法籌餉,以運動組織內地各種可以利用的力量,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過是紙面的口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