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6/7頁)

趙佶聽了李師師這番絲絲入扣而又帶著三分吹捧的話,呵呵笑道,你用不著拿著明君的帽子來哄朕,朕亦不敢以明君自詡,不過朕也絕非昏君。事當何為,朕自有數。說著喚了張迪進來,讓他立刻親去蔡攸府宅傳達聖諭,命蔡攸對囚其府裏的壯士好生款待,不得私自審訊,不得有絲毫傷害,明日一早應即釋放之。至於縱奴強搶民女一節,責成其具折奏明前後情由,再酌情議處。張迪將聖諭復誦了一遍,即離宮傳旨而去。

趙佶對師師笑道,朕如此處置此事,你滿意了嗎?師師拜謝道,賤妾知道皇上必會如此明裁也。趙佶點著師師的鼻尖道,朕還不是看你這大冷天顛顛地跑一趟的面子。你回去轉告宋江,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再行事不慎惹出麻煩,朕是再也不管的了。師師諾道,那是自然,料其亦不會再有下次。

事情辦完,師師便向趙佶告辭。趙佶極想就留師師在宮裏過夜,但一則師師進宮已被劉安妃撞見,公然留宿多有不便,二則宋江那邊還等著她的回話,趙佶情知當夜與師師共享魚水之歡不太可能,也就棄了此念,命貼身太監備小轎送師師二人出宮。蕙兒原要隨轎步行,師師硬拉著她同乘入轎裏,仍經地下通道返回了鎮安坊。

燕青在師師房裏前後統共挨了不過兩個時辰的光景,卻感到仿佛是遙遙無期,極其漫長。直至看到師師、蕙兒步履輕盈、面色輕松而歸,料得結果不錯,一顆忐忑之心才放穩下來。

師師知燕青心切,不待他發問,就簡潔地告訴他道,皇上已差張迪公公連夜傳諭蔡府,不得審訊加害李逵兄弟,明日天亮放人。你回去告知你們宋頭領,一早就派人去蔡府門前候著吧。

燕青由衷感激地長揖道,若非姐姐鼎力周旋,李逵兄弟性命危矣,梁山泊與朝廷所議之招安大計亦危矣。嘗聞民間對姐姐有紅顏季布之稱,實不為過也。師師微紅了臉道,兄弟休如此謬誇,什麽紅顏季布,不過是在能盡力處搭把手而已。你燕小乙的事便是我李師師的事,再多言謝,倒顯得生分了。

燕青聞言,心裏蕩起一股暖流。他懇切地道,姐姐對小乙的情分,小乙心中自知,余者小乙便不復多言了。

師師注視著燕青,靜靜地點了點頭。停了停,她嚴肅地提醒燕青道,事雖如此,你們卻大意不得。蔡府在京城裏飛揚跋扈,不可一世,斷然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就算有皇上聖諭,他們不敢公然抗旨,但很難說不在暗地裏做弄手腳。我的意思,你們天亮接出人後,應即刻離開京城,以免再生意外。

燕青道,姐姐所慮極是,我回去便將情況稟明宋頭領,做好動身準備。一俟接得李逵兄弟出來,即徑直出城去也。說罷,起身向師師辭別。師師心裏忽然湧起了一層難言的留戀酸楚之情,脫口叫道,小乙兄弟且等一等。

燕青問,姐姐還有話要吩咐嗎?師師腹內自有千言,卻是無法道出。默然了一瞬,她幽幽地問了一句,今後你還會再來看姐姐嗎?

燕青焉聽不出這句平靜的言語下面掩抑著的情感波濤,他心中頓時亦不禁狂潮洶湧,差一點就要張開手臂將師師緊擁進懷中。蕙兒不知何時已知趣地退出了房間。師師與燕青相距咫尺,迎面而立,呼吸急促,熱血奔騰。這時只要燕青稍稍有一點放縱的表示,兩股滾滾的情波頃刻間便可交匯成驚天的巨浪。

但是燕青在這一刻清醒過來。

燕青清醒地想到了趙佶,想到了自己和師師的現實處境,更想到了自己所身負的重要使命。他以極大的定力遏制住了情感和生理的沖動,隱含著一絲無奈,冷靜地對師師低低地說道,小乙自然是願意經常來探望姐姐的,只是那樣恐對姐姐不便。

燕青的冷靜幫助師師漸漸平抑了情緒,她長籲出一口氣,哀婉地嘆道,是的,你的意思我明白,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啊。無論你來與不來,反正在姐姐的心裏,永遠裝著你這個弟弟。燕青滿含深情凝視著師師波光閃閃的眼睛道,小乙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忘記姐姐。只願姐姐過得昌順平安,無憂無慮,小乙便心安了。

師師含淚帶笑道,姐姐也願你諸事平安,逢兇化吉。今後有用得著姐姐的事,千萬來找姐姐,姐姐為了你小乙兄弟,什麽都做得。燕青見師師說著又激動起來,忙果斷地對師師抱拳道,姐姐的話小乙記下了。請姐姐保重,小乙去也。

師師陪燕青走出房門,喚了蕙兒去送燕青。她站在廊下,一直望著燕青在燈籠的導引下消失在甬道盡頭。想到自此一別,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聚,師師心裏忽悠悠地一陣空落,仿佛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洞。

正如李師師所料,那蔡攸接了趙佶放人的口諭,明裏不敢抗旨,私下卻大為光火。他感到很蹊蹺,不知這條膽敢與自己作對的黑廝如何有通天能耐,竟然能將皇上的關節打通。次日放出李逵後,他就一面派人盯著李逵的去向,一面前往蔡京處找其父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