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文武之德(第6/7頁)

這支禁軍的源頭,就是這樣的群體,只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地變著顏色。在歷史的進程中,他們的作風、習慣、風俗不斷在變,但反漢化的本質沒有變。

徐平擡起頭,看著不遠處的青山,兩山之間一條谷道,直通大漠草原。他將從這裏向北殺去,元昊已不足論,下一次將迎契丹大軍於兩漢故邊塞。

徐平知道自己今後的日子將艱難無比,哪怕知道皇帝趙禎和文官集團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依然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但他依然選擇挑起這副擔子,不能退縮。怎麽能夠退縮呢?再難也要扛著走下去。

沒有辦法,自己是一只漢狗啊,將要面對的人覺得大不可耐,總不能引頸就戮。自己一死不足惜,總還要顧念妻兒,顧念那些對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們。隴右軍一路打過來,路邊總有百姓焚香以迎,徐平要報答那些香火啊。

要想徹底地改變禁軍,就要先打敗他們在北方的精神寄托。滅一黨項,堂堂列陣於陰山之下,迎戰契丹大軍。敗了,徐平以死謝天下,自己才不足,該死!就如任福所說,我為朝廷大將,不能帶兵滅賊,已是死罪,其余何足道。勝了,對於徐平來說就是一個新的開始,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從容去做。對於契丹,敗了,則一切就已經結束。

回過身來,徐平取出自己都護府的符令,朗聲道:“甘昭吉,出列聽令!”

甘昭吉兩腿發軟,強自奮起,跨出班列,叉手唱諾:“末將甘昭吉,謹聽都護令!”

徐平把符令交予他的手中,厲聲道:“自鎮戎軍至慶州,五百裏,我給你三日限,快馬到那裏。晚一天,杖二十,晚兩天,杖五十,晚三天,杖一百!逾期三日不到,則你派身邊親隨提你人頭,回都護府繳還軍令!”

甘昭吉咚地跪在地上,叩首道:“末將何膽,敢違都護軍令!”

徐平看著他,沉聲道:“敢與不敢,皆不須言!我已寬限你時日,違限,死罪!你持我軍令,捧都護府天子劍,飛馬赴慶州。令許懷德,自你到日,五日內點齊兵馬。何軍該發何軍不該發,自有名錄付於你帶去。自第六日起,許懷德當統點集起來的兵馬,沿馬嶺水北上,取環州,趨韋州。我這裏大軍即日北上,我到韋州日,許懷德當至。不到,死罪!”

甘昭吉叩頭道:“謹遵都護軍令!若違令,死罪而已!”

徐平微微點了點頭道:“此去慶州,汝監許懷德軍,有進無退!一人退,殺一人,全軍退,殺全軍!你做不到,我殺你!”

甘昭吉拼命在地上叩頭,高聲應諾。他當然聽得出來,此時的徐平已經殺氣騰騰,說殺人就是真要殺人,不是嚇唬你。徐都護為人和藹,但只有一點讓人害怕,認真起來嚇人。

徐平又道:“自許懷德大軍拔營起程,當日行三十裏。不足三十裏,你面責。兩日行不足六十裏,杖三十。三日行不足九十裏,杖一百。連違三日限,斬!你捧天子劍,代吾為天子使,監其行軍進止。杖刑你親驗,死罪你持劍斬其頭!——做不到,我砍你的頭!”

甘昭吉只是拼命叩首,連連應諾。徐平用這個態度來說話,別說是要砍他的頭,就是要把周邊各國王的腦袋全砍下來,甘昭吉也是深信不疑。徐平從來沒有如此嚴肅過,但他與這次有稍微相似的幾次,一滅番落禹藏部,二敗元昊卓羅城,三在天都山下亡黨項精銳。

徐平從來沒有嚇唬過自己屬下將士,也沒有嚇唬過甘昭這些特殊身份的武官。他這樣正式說話的時候,真不是嚇唬你,說殺人那就是一定要殺人的。

此次北上,徐平不但要滅掉元昊,還要把自己管下的所有軍事力量統合起來。許懷德統下的數萬禁軍精銳,是徐平要處理的。如何處理,只看此次攻韋州的戰事如何。

人哪,感覺最幸福的時候是渾渾噩噩,諸事不管,只求一個吃得開心,做事順心。但當有一天你跨過了這一步,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要去挑起一副千斤重擔,偶爾還會懷念起以前的幸福時光,但讓你把這副擔子卸下來,卻是怎麽也不肯的。

人這一生,除了追求好的生活,除了追求滿足私欲,還有一種東西叫責任。

來到這個世界,徐平想的是一世富貴,甚至連子女的未來,他都覺得要自己爭取。門閥沒了,世家已經消散,何必要去為這一個並沒有什麽光彩的傳統還魂?徐平會給自己的兒女以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環境,但他們的未來,需要自己去掙出來。想要躺著世世代代富貴,徐平大兒刮子扇出門去。我給了你們這麽好的條件,想要的,自己掙去。

這樣想,徐平越發覺得世兵世將的軍事世襲體制礙眼。此次北上,覺得得會幫自己的人真幫了自己,戰事一切順利自然好說。但如果不幸,盟友並不是盟友,大軍北上戰事不如自己的預期,後果就能預料。但徐平不會後悔。哪怕因為這一個決定,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前方是刀山火海,萬丈懸崖,他還是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