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文武之德(第4/7頁)

而由此引申出來的,便是漢人不要再犯重文輕武的犯誤,積極擁抱新文明,迎接新時代。那個打扮成軍事集團的寄生群體已經煙消雲散,但放下刀槍,拿起毛錐子,他們的同路人又在用另一種方式,幻想著再建立一個披上別的什麽衣服的世襲集團。

徐平自問,前世自己這種小人物自不足論,就是那些大人物,又有多少人敢信心滿滿地做自己現在要做的事?而禁軍集團,比前世那些不成氣候的人不知道頑固多少。

徐平並不能一一預知自己將面對的困難,但他能夠體會到,在前世做這類事情,將會有多少艱難險阻,滔天巨浪。一個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甚至還要從歷史裏抹掉名字。

丈人林文思給自己取字雲行,寓意“雲行雨施,天下平也”。取的時候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徐平卻真地要背起這個“天下平也”的責任。他不敢奢望為萬世開太平,但最少在面對外敵的時候,不能再如歷史上一般,讓這個寄生的軍事集團禦外敵瘋狂斂財,上陣全不用命。當無法支撐便搖身一變,為敵前驅,在已被解除武裝的中原大地上燒殺千裏。

永嘉之亂,中原陸沉,這片大地已失漢人武德。徐平要做的,是在中原大地上,再把漢人的武德立起來。如果天有文武二德,這就是再造天地之舉。難與不難,其間自知。

漢人的軍制其實也簡單,無關募兵征兵,無關常備征戍,而是在文化底層、心理上面與這片土地合為一體。兵就是民,需要他們穿上戎裝就穿上戎裝,需要脫下來的時候就脫下來。穿上戎裝是兵,脫下戎裝是民。以後當不再有武人,不該有人跳著腳說“吾輩戰爭奪富貴,馬上覓封侯”,只有面臨外侮,上陣浴血殺敵的子弟兵。

兵民本一體,只是手中拿著的東西不同。外敵來侵,自當奮起抵抗,不問待遇,不問自己的前程,因為這本是自己的責任。

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忠恕而己矣。拿起刀槍為國而戰,是民的忠。對有功者封爵厚賞,是國的恕。民失忠,則加以刑戮,國失恕,則群起而攻。

這種軍事文化之下,表現出來的核心,便是不許兵將世襲,軍中不能全賴階級法。

出現歷代從軍的將門很正常,只要這是在正常的軍制之下。但是,軍中不能兵將全來自於同一個集團,世代相襲。

便如這個年代,文人投筆從戎是沒有機會的,沒有上面的人賞識你,老死也只能是一個小兵。以軍功升遷,首先你得有計軍功的資格。陣前殺敵朝廷計功,如果只是士卒,那麽賞錢是給你的,軍功升遷則是統兵官的。而在軍中,小卒基本沒有機會成為統兵官,能夠改變身份的,最好是升為班直。不管是歷史上的狄青,還是天都山下戰死的任福,他們能從小卒成為大將,都是從班直外放兵職。

班直不能類比於後世軍校,因為軍校是向全民開放,為軍隊服務,而班直不是。把軍校變成班直的形式,向社會封閉起來,就會形成軍隊脫離國家和社會的傾向。而在脫離於國家和社會之後,軍隊就有了與統治者個人結合的需求,不管這個人稱皇帝,還是換一個名字。只有與最高統治者結合,才方便他們把社會資源自己轉移。這種結合不是對統治者的忠誠,忠誠只是外在表象,一旦向他們轉移社會資源的能力不足,他們就會換個主子。

統治者喜歡這麽一個集團,就是因為表象的忠誠。只要你還有錢給他們,他們就是你最忠心的奴仆,歡天喜地執行對內鎮壓一切反對力量的使命。外戰輸了不重要,只要你付的價錢還是能比別人高,地位依然固若金湯。只是天下之財有限,而人的貪欲無限,終有一天統治者會給不起價錢,他們中的很多人會搖身一變,去找那個給得起錢的人。

這樣一個群體,戰鬥力會飛速下降,天下之財會被很快消耗。這中間的平衡能力,加上各種因素,便就成了一個朝代存續時間長短很重要的因素。混一宇內,外無強敵,付出的成本便會小一些。強敵環伺,則很快天下就無法承擔。斂財能力強的政權,支撐的時間長一些,而斂財能力弱的政權,則就迅速滅亡。

大宋斂天下之財以養兵,連皇族都要忍耐讓步,更何況其他群體。支撐這樣一支軍事力量的能力,自然也就強那麽一點點。只不過這支軍事力量是為了鎮壓內部而生,面對外敵天生就沒有戰鬥力,穩住了內部,最終還是要被外敵滅掉。

軍隊是一個特殊群體,必講階級。但如果所有事物、管理手段只剩一個階級法,軍隊也就成了私軍,成了統兵官的個人物品。軍隊對國家的忠誠,就被替換成了統兵官對國家的忠誠。而在以利益收買來換取軍隊支持的邏輯下,收買統兵官比收買軍隊便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