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己的路(第2/5頁)

法家是典型的不要求公德的意識形態,在他們眼裏,一人之天下的時候,無所謂官吏的公德私德,只要效忠君主,一切按照君主的意志去做就可以了。讓你明白怎麽做,那就是天下一切斷於律,師於吏。天下人之天下的時候,天下人就有同樣的公德,人人都是這天下的主人,都要有做主人的覺悟。沒有這個覺悟,便教育你,屢教而終不改,則就是大家的敵人。教育是溫和的手段,作為敵我矛盾則是激烈的手段,人民公敵是也。

法家強求天下一律,不承認人的復雜性,手段猛烈,做起事情來見效快,矛盾積累得也快。國家面臨巨大威脅,有明確目標的時候,法家更加有效率。

儒家是調和妥協的意識形態,側重於安內。因為有一個緩沖層,矛盾積累得慢,而且也比較容易搖擺,能夠在妥協中求生存。天下為一家之永祀時,儒家表現為君王求賢,與賢人共治天下,天下大治君王成聖人。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時,儒家不強求一律,仍然是在復雜的社會矛盾中求妥協,不斷地調整以求生存。仁義不失,天下不亡,指的是不會亡於內部矛盾。面臨外敵的時候,講仁義沒有用處,終究還是要以力量對決。

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首先要問的都是自己人還是外人,不然就沒有了著力點。

法家利於對外,儒家善於對內,沒有什麽絕對的對或者錯。國家面臨生死存亡,自然是以法家的手段為優,放下內部矛盾以對外敵,儒家的各種規矩此時不合時宜。當外部沒有巨大威脅的時候,法家那些激烈的手段不能長久地對自己人,不然終亡於內亂。

道家和墨家講小政府和無政府,天下自治,不適全大一統的中原政權,先被淘汰。

中國文明早熟而且延續,延續自不必講,早熟就是先秦諸子幾乎把治理天下的各種手段都提出來了,並且在漫長的歷史中都被使用過。這些治國理論不是意識形態,只是治理國家的辦法而已,由此延伸出去形成各種各樣的政策,是對於政治結構的探討。

正是因為儒家法家不關意識形態,統治者對此是不敏感的,以為這是事關天下存亡的大事情,對統治者生死攸關,就把政治結構和意識形態搞混了。

秦漢是實踐先秦諸子思想的朝代,意識形態是相同的。

秦漢在意識形態上大致相同,秦亡於內亂,漢朝吸取教訓,以儒家代法家,對內開始講調和。正是在這個調和的過程中,漢朝在秦朝政治統一的基礎上,完成了文化統一。

我們之所以為漢人,就是在秦漢這兩個統一的基礎上形成的。

到了宋朝,儒家和法家的區別早已經不明顯,名為儒家的士大夫中實際上有大堆法家信徒。用秦暴政失天下來攻擊政敵,只是政治鬥爭的手段而已。

用儒家還是用法家,真正起作用的是以宰執為中心的官僚執政集團,這只是治國理政的手段。外部威脅增大的時候,法家思想擡頭,是自然而然的事。黨爭最激烈的時候,新舊兩黨實際上都雜儒法,誰也不是純潔的儒家信徒。只是對於儒法兩家的手段,有的主張對內,有的主張對外。而涉及了內外,就涉及到了一部分意識形態。

天下不是只有一個國家,意識形態自然就有內外兩個部分。內外的意識形態,表現為一直延續幾千年的華夷之辨,分不分自己人和外人,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怎麽分,怎麽對自己人怎麽對外人,都是意識形態的爭吵。講中國古代不分國家和民族是不正確的,中國在統一完成之前就開始分了。

意識形態對內的部分,首先是天下是一人一家之天下,還是天下人之天下。政權是私天下,還是公天下。這是第一個問題,大家不信天命了,回答這個問題解決政權的合法性。

講歷史,經常把秦漢並舉,隋唐連稱,唐宋連稱,元明清連稱。隋唐連稱,只是延續秦漢慣例,有政治上的繼承。唐宋連稱比較怪異,因為中間隔了一個五代,就像把元朝隱去連稱宋明一樣。宋和明可以分割,但唐與宋卻不可分割,不然說不清宋朝。

有講唐宋並革,從方方面面舉例子,指出這個時代發生了重大轉變。其實各種轉變都是表象,核心是意識形態在這兩個朝代發生了重大轉變。

唐太宗言,“自古皆貴中國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這句話落實到國策上,就是改變了中國一直傳承的內外有別的意識形態。徐平講仁不施於外,就是從這句話來的,唐朝的教訓,讓宋朝對內外之別格外敏感。他不這麽講,就是士大夫之公敵。

自漢武帝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確立了天命為政權合法性的來源。這是一個重大的轉變,開啟了一個漫長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