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己的路(第4/5頁)

歷史很熱鬧,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歷史又很枯燥,剝開來看,真正規律性的東西很簡單,讓人感到乏味。那一個一個精彩的故事,都是由這簡單的規律變幻而來。規律不是天然存在的,不是有神塞到這個世界來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發生的共同點罷了。

中國的北方,從東到西,有一大片草原森林農耕條件不太優越的地區。如果把這一片地區看作是一個整體,則亞歐大陸上幾個適合農耕的地區,除印度外,全部與其相接。這些地方發展起來的農耕文明,無不與其息息相關。漢逐匈奴,確立了中國文明接下來一千年間的地位,縱有鮮卑入侵,最終也是漢化。至唐再盛,改變了內外有別的政治原則,突厥等勢力其實納入了帝國之中。接下來的一千年,就在辨內外之別和內外一體中掙紮。

我們把歷史上的一些名詞換一個名字。地主階級和資產階級都稱為剝削者,農民和無產階級都稱為被剝削者。對內不講階級調和階級分明為主的,我們稱為專政時期,講階級調和緩和矛盾為主的,則稱為開明時期。對外別內外者為民族主義和帝國主義,視之如一為國際主義,則歷史在我們的眼中就會換一副面目。

一個政權,對內就是處理剝削者和被剝削者的關系,對外就是處理國際關系,這兩者交織起來,就形成了政權的歷史。

漢朝是開明時期,軍力強盛。別內外驅逐匈奴,亡於內亂,大漢帝國主義。

唐朝是開明時期,軍力強盛。不別內外納匈奴為主的諸胡,被內納諸胡為主的藩鎮勢力拖死,大唐國際主義。

宋朝是開明時期,軍力孱弱。別內外,熬死契丹、女真,亡於蒙古,大宋民族主義。

明朝是專政時期,軍力界於漢唐和宋之間,不強不弱。別內外,初期逐蒙古,亡於內亂,被女真摘得天下。前期大明帝國主義,後期大明民族主義。

徐平前世常稱大漢帝國,大唐帝國,真是冤枉唐朝。漢朝是帝國主義,唐朝明明是奉行國際主義,怎麽也給劃到了帝國的行列裏。

一直對內緩和階級矛盾,仁義不失,則不失天下。天下不失但是可以被奪,被外敵占領就是被奪了。天下被奪,別內外,則主要歸於軍力太弱。不別內外,外戰成了內亂。

軍隊不能打就是不能打,不能抵禦外敵,找其他理由沒有道理。把內外混起來,這裏抓一坨那裏抓一坨解釋歷史,就會把歷史的教訓混亂得失去作用。

有人說,只要內部不亂軍力當然不會弱,敗於外敵就是內亂。徐平扳著指頭數一數自己前世口中說的外國,國家內部富裕得一塌糊塗,軍力不行的排成串。普魯士崛起到德國興盛,槍挑了一排內政比他強的國家。

文用於內,武用於外,文武不可混同。政治決定軍事,反過來就會出大亂子。如果內亂使用軍隊,軍隊的意識形態就會混亂,意識形態混亂的軍隊難救危急存亡。

一個國家的軍隊不能抵禦外敵,肯定是軍隊和軍事制度出了問題。有時候碰上文武一起亂,對外不能打仗和內部矛盾爆發湊到了一起,有時候文亂武不亂,有的時候則是武亂文不亂,湊不到一起去。軍隊是武事,跟內政有關,但不是決定於內政。

把軍隊不能打仗,非要說成是因為以文制武,編造再多的理由,翻開古今中外的歷史看一看,都是幾乎全為反例。中國歷史上有一段特殊的時期,別內外成了政治不正確,撿了這麽一個說法,編造一大堆理由。那個時期結束了,不必再去圓這一個謊。

強軍以抵禦外敵,對內調和階級矛盾以安天下,才是政權長治久安的辦法。徐平如果被宋亡是因為以文制武這個理由被騙了,到了這個世界,賺再多錢的也養不強禁軍。

一個國家總是處於內亂外患交加之中,政權不斷地掙紮以求生存。想著天下用我一策從此不必掙紮了,這樣的良策,徐平實在想不出來,他兩世為人也沒有見過。

工業革命和交通革命交織在一起,歐洲的白人在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一場狂潮。這一場狂潮把世界嚇傻了眼,以為歷史從此就要終結了,白人的現在能成為自己的未來就是最大的追求。其實翻開歷史,什麽事情是新鮮的呢?這樣一場狂潮,漢朝的時候中原王朝頂住了,羅馬滅亡了。唐宋時再次掀起,歐洲大部頂住了,宋朝滅亡了。

潮水退去,這裏還是這裏,那裏還是那裏。

一個又一個的日不落帝國興起來,對內進行剝削壓迫,對外進行侵略掠奪,幾百年的時間又退回到了自己那彈丸之地上。剝削不可過甚,侵略不可長久,正義不是因為善良而存在,正義是因為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只有這樣做才長久而成為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