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己的路(第3/5頁)

政權是需要合法性的,認為古代的人都頭腦簡單,或者單純是愚笨,不會考慮這個問題是失察了。從原始社會走出來,形成了國家,政權一直需要合法性的來源,不然就會面對“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局面。中國的歷史記載清楚,脈絡清晰,明確政權的合法性來源有其內在需求。不然憑什麽你做皇帝,我不能做皇帝?憑什麽是你們去治天下,不是我去治天下?好處為什麽給你們,不給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先秦諸子,對於最早的政權合法性,大多是推於聖人。即出現了政權,最早的當權者是大家推選出來的,是獲得絕對大多數人認同的,順天而應人。此時就是公天下,先秦對三代的記載,有記載史實的一面,有完善公天下而改和編歷史的一面。

三代之後,由公天下向家天下轉變,至周而大成。天下封建,各守其家,天子只為諸侯共主,而非天下的主人,政權的合法性來自於家。此時,是沒有大一統的合法性的。

秦滅六國,天下一統,仍然使用先秦的家天下,甚至更進一步發展成一人之天下。這是最早的大一統政權,政權的合法性幾乎被乎略。陳涉一呼,政權合法性就轟然崩塌。

到漢武帝用董仲舒,以天命論,給了政權合法性,至此大一統政權才真正完成。

天命論本自《公羊春秋》,其中本來含著“公天下”的基因,是通過天命授予天子而治之。到了唐朝,天命已經成了一個笑話,政權的合法性需要一個新的來源。特別是朝廷要削藩鎮、去寺宦,重建大一統,需要新的理論基礎。韓愈和柳宗元是在這個背景下提出了儒學復興,並分別承自孟子和荀子而成兩派。

柳宗元徹底否定天命,把天命與人世徹底割裂,天人不相感,不相交,韓愈對天命討論不多。他們在認為天命不以足作為政權合法性的來源後,把合法性來源歸於治亂。而要達天下大治,則需選賢任能,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即聖賢政治。在求賢,使自己為君子而為賢士大夫上,不再求於天,開始朝性情的方向上去。

天命與人世割裂,便出現了研究天理的周易八卦、氣論等一系列理論,出現了研究人之本性,人的性情怎麽發展變化,如何影響人的賢與不肖一系列理論。

理論是本於實際的,並不是空想談玄,跟歷史進程息息相關。

研究天理和人性的一系列理論,是道學家的事。對於政治來講,最重要的,是由此帶來了政權合法性天命來源的終結,政權的合法性不來自於天,而來自於人。

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非一姓之永祀也,唐宋之際政權的合法性由私天下再次回到了公天下。在意識形態中,這個政權屬於誰,決定了很多原則和行事邏輯。

徐平前世,很多方面有所謂的政治正確,意識形態表現出來,很多就是政治正確。你覺得別人的政治正確很可笑,很可能就是具有不同的意識形態。但對於政權來說,是有一套政治政確的,一旦違反,就會動搖政權的合法性根基。如果在很多人中形成了一套政治政確,為政權所接納,就會慢慢改變意識形態,直至改變政權的性質。

徐平中進士,是以前世突擊政治課學習的考試辦法應試的,就是按要求做官而已。十幾年來,一直堅持不懈地去啃各種典籍,至現在與前世的知識融會貫通,徹底成為了士大夫的一員。成為了士大夫的一員,才能來做這個宰相,不然坐到這個位子也什麽都做不了。

徐平的思想,還是本於韓愈和柳宗元,但卻不同於任何一個人。其中有柳宗元的天人割裂,又有韓愈的仁義君子。他不再講天下大治全靠選賢任能,把仁義變成政治原則,貫穿到政治當中去。萬事都講立制度,用制度而不是用人來規範政治行為。又講所有的制度行政措施都有利有弊,各行於當世,不可行於萬世。一切,都圍著治亂興亡來。

徐平的意識形態至別內外、辨清對內的立場止,不再向外延伸,不去究人的性情,明天理。研究人性、研究天理都是政治之外的事,用他前世的話說都是科學範疇,不再摻入政治中來。把政治限定了,才能讓科學技術自由地發展前進。

意識形態宜粗不宜細,政治制度宜細不宜粗,分別對應著統治者和執行者。

人從世間萬物中走出來,一直是發展的,是有過程的。從物質上割裂了,精神上很長一斷時間不能割裂,科學和政治摻雜在一起,政治經常制約科學進步。要搞工業化研究科學技術,首先要讓科學技術獨立,不再受政治的制約。提高科學技術研究者地位,給工匠以更豐厚的報酬,是在這之後的事情。科學技術不能從政治中獨立,做那些效果是極其有限的,而且會因此而危及自己的政治地位。這個意義上,天人分割和天人合一是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