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

兄弟啊兄弟

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曹操最後立曹丕為世子接自己的班,應該是正確的。

曹丕也比較中規中矩,他唯一的失誤是對司馬懿的過度信任。

曹操死前叮囑過兒子:不可太過放權於司馬懿。但曹丕沒聽曹操的,自己臨死前以司馬懿為四個顧命大臣之一,而其他三位又制約不了這個讓諸葛亮也沒辦法的老頭兒。

話又說回來,不用司馬懿,魏國又如何對付諸葛亮?

所以,能力決定了一切。只要你有那個能力,別人想束縛你也束縛不了。

再看曹丕的弟弟曹植,才性與情懷都打著詩人的烙印。曹操最後沒立他為世子,當然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他太情緒化了,又愛酗酒,喜歡抒情和幻想,不是政治家的風格。

另外,曹植失勢跟手下的幕僚有關,其手下多是楊修這樣的小聰明,而曹丕手下則是多司馬懿這樣的。

結果可想而知。

曹丕和曹植的關系歷來為人扼腕,被認為是兄弟絕情的典型例子。

曹丕建立魏國,對身邊的宗族子弟很有戒心,責令他們統統離開洛陽,於是洛陽的皇帝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這是魏國後來被司馬家輕易顛覆的重要原因之一。西晉建立後,鑒於魏國的傾覆,大加封賞家族子弟,卻在後來釀出八王之亂。

看來,做任何事都得有個度,失去了度,惡果就會慢慢顯露出來。

繼續說曹丕。他一度欲殺弟弟曹植,後者百感交集,七步為詩: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

這個故事,當是沒有半點誇張。

三年後,曹植與白馬王曹彪、任城王曹彰一起到洛陽朝會皇帝,期間任城王為曹丕以毒棗謀殺,暴斃京都。

曹植與白馬王曹彪悲傷還國,又為曹丕所阻,不允一路同行,曹植憤而寫下和《七步詩》同樣著名的《贈白馬王彪》:“……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忽復過,亡沒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

連風塵都古樸、悲壯的三國時代,配上曹植的《贈白馬王彪》,旅人聽之不垂淚也難。

在歧路停下,曹植拱手與曹彪告別。那時候,想必荒草連天,有老樹、昏鴉和斜陽。淚水已盡,再無話語。

曹植掉轉馬頭,孤零零地踏上就國之路。

思舊賦

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對曰:“巢、許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向子期即玄學家向秀,河內懷(今河南武陟西南)人,在西晉時官至散騎常侍。

作為“竹林七賢”之一,向秀自幼喜好老莊之學,是數一數二的莊子研究者。向秀對《莊子》一書的大部分進行了新注解,上承何宴、王弼、夏侯玄,在魏晉玄學上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所謂“發明奇趣,振起玄風”。

向秀開始的時候隱而不出,尤其與嵇康友善,兄弟倆或一起在大樹下光著膀子打鐵;或一個彈琴,另一個坐在草地上合掌傾聽。後來,向秀被拉入竹林,跟其他六人共做逍遙遊。

嵇康被司馬昭所殺後,士人大震。

向秀經一番思想鬥爭,最後還是決定出仕。

去洛陽的途中,向秀路過嵇康舊居,想起故人,頓覺咫尺天涯。

那是一個歸鳥也已疲倦的黃昏,遠處晚霞崩裂,暮色將臨大地,突有牧歌和著笛聲響起,孩子們已踏上回家的路。遠眺洛陽,近睹嵇宅,向秀潸然淚下。後來,便有了著名的《思舊賦》。

在序中,向秀這樣寫道:“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然嵇意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後各以事見法。嵇博綜伎藝,於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余逝將西邁,經其舊廬。於時日薄虞淵,寒冰淒然。鄰人有吹笛者,發聲寥亮。追想曩昔遊宴之好,感音而嘆……”

這是一個親歷者美好而又痛苦的追憶。

對向秀的出仕,很多人認為是被迫的舉動。其實不完全是。

向秀不是個極端的人,他主張自然與儒教的合一,認為天性即逍遙,而君臣之道也是天性之一。他對君臣世界並不抱以反感,他只是一度對洛陽的局勢感到失望,司馬家的殘酷權謀讓他驚悸。嵇康死後,各種波瀾已平息,曹魏政權也已完全轉移到司馬家。

在這種情況下,向秀決定到洛陽出仕。

在大將軍府,司馬昭接見了向秀。對於殺嵇康,司馬昭終是後悔的。

在一絲愧疚中,司馬昭見到了嵇康生前最好的朋友。自然,他不會把這種愧疚流露出來,於是踞席而坐:“我聽說先生有箕山之志,欲隱居泉林!可為什麽又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