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3/14頁)

聽此言而遙想當年情形,你我若有情,淚水總會潸然而下。

這一生,物是人非,豈止竹林!有多少歡樂和悲傷的淚水,浸透在蒼茫命運的征途中。

白首同歸

孫秀既恨石崇不與綠珠,又憾潘嶽昔遇之不以禮。後秀為中書令,嶽省內見之,因喚曰:“孫令,憶疇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嶽於是始知必不免。後收石崇、歐陽堅石,同日收嶽。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後至,石謂潘曰:“安仁!卿亦復爾邪?”潘曰:“可謂‘白首同所歸’。”晉惠帝永康元年即公元4世紀的第一年公元300年,洛陽發生了大事變:

一月,專政的賈後在族人賈謐支持下,誘賈的好友、詩人潘嶽參與機密,廢黜了聰明的太子司馬遹。被封為趙王的司馬懿第九子司馬倫,在謀主孫秀的慫恿下,趁機發動政變,誅殺了賈後集團,並斬殺大臣張華、裴,掌握了朝廷大權。

幾天後,已被任命為中書令的新貴孫秀的手下出現在洛陽郊野的金谷園前,向當年鬥富的大臣石崇索要他身邊最美艷的歌女綠珠。此時,因受賈謐牽扯,石崇被免官賦閑。

那一刻,石崇想必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當時,石崇在園中,“方登涼台,臨清流,婦人侍側”。

來人說討要歌女,石崇面無表情地“盡出其婢妾數十人以示之”,說:“選吧。”

來人笑道:“孫大人指名要君侯家的綠珠,不知道是哪位?”

石崇勃然大怒,說:“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

來人又笑道:“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三思。”

石崇說:“不。”

來人出而又返,石崇依舊不許。這是當年鬥富的石崇嗎?

孫秀得報後大怒,遂向趙王司馬倫獻讒言,立即誅殺石崇。

孫秀?一個不知怎麽就從底層爬上來的寒門人物,對名士們有著無法言說的自卑與仇恨,因為他一度想跟他們交往,但終不被待見乃至於被輕慢。比如,跟潘嶽。

潘嶽,字安仁,河南鞏縣(今河南鞏義)人,與另一位文學家陸機齊名,同為西晉文宗,所作《悼亡詩》《閑居賦》《秋興賦》深切感人。

這不算什麽。

即使沒有這些詩文,潘嶽依舊能被歷史記住。因為他長得太漂亮了。

貌比潘安,後來成了形容一個人俊美的固定用語。關於潘嶽,有這樣一個記載:“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左太沖絕醜,亦復效嶽遊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

說的是,潘嶽妙有姿容,風神秀異,少時到洛陽郊野遊玩,被姑娘們遇到,莫不手拉著手把他包圍起來。姑娘們、少婦們乃至老太婆,都是如此迷戀潘嶽之貌,若其乘車出遊,則往其車中投擲水果,蘋果、橘子、香蕉和鴨梨,外加獼猴桃。

可以想象,如果潘嶽家裏沒有水果了,他坐著車在洛陽轉一圈就可以了。

與此相反,相貌奇醜的左思,一圈轉下來,基本上就被姑娘們厭惡的唾沫星子淹沒了。

只說潘嶽,人漂亮,詩歌和文章也漂亮,但仕途生涯卻不漂亮,甚至一無是處。他每每依附在別人的羽翼下。賈後執政,他又為賈謐文學集團“二十四友”之首。當時,他是沒辦法看上寒微又猥瑣的孫秀的。而現在,作為趙王司馬倫的謀主,孫秀成了整個洛陽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有一天,在中書省官邸,潘嶽看到他,慌忙從身後跑了幾步,追上來,討好道:“孫令!孫令!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交往嗎?”

孫秀疾步不停,並不回頭,只是扔下一句話:“那些情景,一直在我心裏,哪有一天能忘記!”

潘嶽遂止,愣了一會兒,自知身死難免。除想起自己曾歧視過孫秀外,他又想起在賈謐的誘使下,曾參與廢黜太子一事,不僅虛汗滿面。

而石崇,打發走孫秀的手下後,悵然若失。

石崇有個外甥,叫歐陽建,因作《言盡意論》而在玄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他擔心舅舅的處境,於是跟潘嶽互通消息,想請淮南王司馬允和齊王司馬冏起兵,事不成,歐陽建立即被收捕,隨後孫秀亦將石崇下獄。

在被拘捕前,石崇看著綠珠說:“禍由君起,奈何?”

這裏面沒抱怨,只是無奈。

綠珠最終也沒有負了石崇:“妾當效死君前,不令賊人得逞。”遂一躍而起,墜下金谷園中的高樓,仿佛暮春時節的落英。

石崇走上洛陽法場的那一天,洛陽的美男子潘嶽也被捕了。

潘嶽在洛陽東市臨刑時,圍觀的市民中,那些當年往潘嶽車中扔水果以表達愛慕之情的姑娘們,都老了吧。這一年,潘嶽已經五十三歲了。他的頭發已經白了。